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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姐一九七八年回美国,在国务院外交学院当中文讲师,编制中文教材。
八十年代初在约翰.霍普金斯国际关系学院兼教中文和中国文学。
一九八二年与美国外交官Jeffreybuczacki结婚。
一九八三年开始在台北用笔名「韩秀」发表文章,小说、散文、传记、评论出过许多中文书,长篇小说《折射》和小说集《生命之歌》部分译成英文出版。
韩秀说,一九四八年九月她两岁从美国坐船到中国,船到上海接船的是她的外婆谢慧中和外婆的远房侄女赵清阁。
从此,在老舍和赵清阁的感情纠葛里,韩秀说「我必然地站在清阁姨一边」。
老舍原名舒庆春,韩秀从小叫他舒公公。
一九五九年,韩秀跟外婆住北京,上海来的快信说上影逼赵清阁写一部剧本歌颂三面红旗,不写要停发工资。
韩秀带着那封信到舒家,侍机等到跟老舍一起浇花的时候悄悄把信递给他。
老舍告诉太太胡絜青说韩秀外婆病了,他去看看,转身进屋加了一件外衣拉着韩秀出门了。
老舍先到储蓄所关掉一个活期存款账号取出八百元人民币,见了外婆马上掏出那笔钱请外婆寄到上海给赵清阁。
外婆那天直呼老舍的名字舒庆春骂了他一顿:
「你骗了清阁,让她以为能够有一个归宿,要不然她早就走了,也不会吃这些苦头!
」老舍无语,一脸悲戚。
韩秀说一九六四年夏天
她到山西插队前最后一次见到老舍。
老舍很难过,要她再念普希金的诗给他听,他不懂俄文却喜欢听俄语。
韩秀那天念的是普希金的〈欢乐〉:
「舒先生老泪纵横。
『吃饱穿暖』是他最后送给我的四个字」。
我刚读完韩秀前几天寄来的一叠书稿。
是傅光明整理编写的《书信世界里的赵清阁与老舍》,写他跟韩秀通信里所追所忆的赵清阁与老舍情事,附录赵清阁给韩秀的八封信。
傅光明是现代文学馆研究员,跟上海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做博士后论文,出版过几部研究老舍的专书,去年年尾开始跟韩秀通信,说他正在写长篇传记《老舍:
他这一辈子》。
韩秀陆陆续续在信上告诉他赵清阁和老舍的许多旧事。
这些事我也陆陆续续从韩秀口中和信上知道了一点,几次劝她应该整理出来。
韩秀今年三月给傅光明的信上说:
「当初我跟董桥先生说我将这些信交给了你,他说应该发表,不然就埋没了。
我没有跟你提起,因为我相信水到渠成的道理。
时候到了,事情就会顺利进行」。
真是旧派人的襟怀,韩秀似乎不想刻意追念这些旧人旧情,宁愿慢慢让时间冲淡哀愁抚平伤痛留剩一点痕(:
赵清阁老舍书信)迹。
多年前读〈太平湖畔的孤影〉我已然体会她的心情。
少年时代我读遍老舍的作品,三十之后在英伦图书馆里还读了一些写他的论文,一边读一边找出他的旧作重温记忆中的情节和文句。
那时期著名导演胡金铨正在写老舍传记,每到伦敦我总是陪他在亚非学院书库里找数据,印数据。
金铨说老舍读了不少狄更斯的小说,受了点影响。
我不知道老舍读的是原作还是中文译本,也不知道老舍的英文修养够不够揣摩狄更斯的文字。
毕竟是中国新文学筚路蓝缕的启蒙时期,老舍涉猎的西方文艺作品滋润了他笔下的旧京小说是事实,经营几个长篇的情节他往往有些迟疑有些彷徨也有迹可寻。
一位早年在剑桥读文学的老留学生江先生告诉我说,老舍对西方文艺思潮只能说是浅尝,确然丰富了他作品的内涵也削弱了他作品的本性:
「沈从文没有经历这样的熏陶,沈先生的小说于是比老舍纯净三分!
」韩秀给傅光明的信上有这样一句话:
「至于写作,沈先生认为自己与舒先生不相同,是乡下人与京城人的不同」。
说起老舍和沈从文的婚姻和家庭,韩秀说他们两位倒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随时准备逃家的男人」。
我很羡慕韩秀有过不少机缘近距离观察这两位前辈的哀乐。
那是珍贵的一份洞悉。
她给傅光明的信上隐隐点破了许多玄机,将来出版删削多少将来才晓得。
老
舍投湖前后舒家老少的一些举措韩秀信上也记了一些见闻,她说汪曾祺先生在沈先生家里说起老舍自尽的后事:
「当时,沈从文非常难过,拿下眼镜拭泪水」。
她说沈先生向来很感谢舒先生,不忘念叨文革前舒先生在琉璃厂看到盖了沈先生藏书印的书一定买下来亲自送到沈家。
三十几年前江先生带过我到大英博物馆附近一家旧书店搜书,他说他在这家店里买过一本石版印刷的旧小说,钤舒庆春私章,该是老舍离英前后遗漏出来的藏书。
那家旧书店我后来也常去,中文旧书不少,从来遇不到舒庆春,钤熊式一图章的书倒见过一次,还有王统照签名送人的文集。
江先生常说老舍其实是个忠厚人,一手字也四平八稳:
「他对赵清阁的感情是真心的,在美国那几年想离婚娶她也是真心的,回国感受家庭压力他的悔痛更是真心的!
」老舍先生满心是传统读书人的怯懦,卷进两难的深谷中他一边忍受那份缺陷一边祈盼一份圆满,最终注定的是缺陷越陷越残缺,圆满越盼越难圆。
幸亏赵清阁是旧派闺秀,天生花好月圆的慈悯心肠,画一幅小小花鸟都画得出那份怜惜,眼前老舍无告的抱恨她不会陌生,也不无遗憾,更不惜宽宥。
老舍沉寃,她告诉韩秀是造反派拿死讯来消遣她她才知道,从此晨昏一炷香,牵念三十年。
asia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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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二:
为文坛与人性号脉——《纸上民国》漫读记
为文坛与人性号脉
——《纸上民国》漫读记
作者:
李辉《光明日报》(20XX年03月25日14版)
不止一次听人说过,史料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只有耐住寂寞之人,才会投入其中,与之对话。
殊不知,史料其实是历史远景的体温,是相关历史人物的情怀所系,因有史料存在,我们回望历史,才会跳出既定概念与模糊轮廓的局限,跟随细节走进历史人物的复杂性格、丰富情感,进而,对历史多一分认识,对人物多一种理解。
我读郭娟《纸上民国》(花城出版社20XX年11月出版),时时产生这种感觉。
身为《新文学史料》主编,郭娟浸淫史料多年,多少大大小小的文坛人物在她面前走过,过眼史料更是难以计数。
因史料,她熟知文坛是非,因史料,她或密或疏地与文坛一些健在者互有交往。
前辈故事、作品与史料彼此参照映衬,见识、思考与体察交融,《纸上民国》正是一本厚积薄发之作,她用女性独特的细腻笔触,赋予史料温暖。
同时,她另有一番本领,基于史料,基于阅读,基于亲历,却又不限于此,她喜欢从小的切入口走进,将不同人的命运、作品与纷繁史料熔于一炉,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题,从而有了大的架构,有了综合呈现的功能。
读郭娟,感到特别亲切。
她写的不少前辈,我曾有过交往,她谈及的许多文坛往事,我多少也写过。
随着她的叙述,我总是身不由己地走进去,与她一起再次感受。
对一个人的理解,有时并不在于交往频繁与否,女性体察细微的长处在于,能够捕捉转瞬即逝的某个细节,如同迸发的火花,将对一个人物的感悟点燃,而这样的机会通常很难遇到。
郭娟写《我因编书去见曹禺先生》,文章很短,容量却丰富。
她去见曹禺,还是在刚刚工作不久。
她编辑曹禺话剧作品五种,依据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老版本校勘,提出一个字的修改问题。
曹禺颇为欣赏。
就是这样一个字,令曹禺回到当年写作《雷雨》的状态。
此时,郭娟眼前的曹禺,不是文章前面所述——“茫然眼神,迟缓的动作,脸上的表情虽然客气谦虚但有一点‘空’”,而是“来了兴致,用手飞快地抓挠几下头发”,与郭娟谈到写《雷雨》的情形。
郭娟觉得看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曹禺:
“曹禺先生仿佛回到灵感爆发、激情写作的往昔岁月。
这一刻,我看见了神采焕发、才气纵横的作家曹禺,非常年轻,健谈,有激情!
”之后,郭娟成为《新文学史料》的编辑、主编,接触更多有关曹禺的史料。
她说:
“对这位作家一生有了更多了解之后,更能体会到暮年曹禺对于写作仍怀壮志,却无法写出自己满意的东西的痛苦。
他多想回到写作《雷雨》的状态啊。
但是曹禺先生——您有《雷雨》,已经足够!
”是的,一个天才作家,即便后来不少言谈举止备受争议,其内心也不时经受痛苦煎熬,可是,20世纪中国戏剧史上,凭青年时代创作的几部话剧,曹禺足以傲视群雄!
郭娟很会找一个小的切入点,将不同人物穿插其中,看似漫不经心,却使之有了史的脉络。
《乘火车去旅行》,写萧红、郁达夫、张恨水、杨沫、《红灯记》、《秘密图纸》、《铁道卫士》?
?
互不相关,又有关联。
游记、小说、电影、个人体验,就这样构成一幅铁路走进中国之后的文化景观。
《乱世情》,写萧红、赵清阁、张爱玲三位女作家的“乱世情”。
重点是赵清阁对老舍不离不弃的厮守。
20世纪90年代初,与施蛰存先生熟悉,他寄来的新年贺卡,曾选用赵清阁的画作。
他还来信,推荐赵清阁一本随笔集,希望我能促成出版。
很遗憾,我未能完成任务,也不好意思去拜访赵清阁。
至今,我后悔不已,如果能去探望她,想必能建立联系,听她讲述往事。
梅志先生曾对我讲过,抗战初期在重庆,老舍和胡风都是“文抗”的负责人,关系密切,除夕夜,他们请老舍、赵清阁一起来家中度过。
之后,胡潔青女士携子自北平跋涉前
来,老舍与赵清阁曾有的亲密,不再拥有。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胡潔青和孩子们心上的阴影,显然不会轻易消散,这或许也是老舍未来命运的一种伏笔。
很喜欢这篇《谁的故居诉说着往事》,鲁迅、茅盾、张爱玲、胡风、老舍?
从故居入手,郭娟如数家珍,讲文人与城市的关系,的确很妙。
故居的存与废,属于个人,更关乎政治与历史的潮起潮落。
文章写到胡风20世纪50年代初,从上海搬至北京,在景山后面买下一个四合院。
院子里有四棵树,胡风住下,写出第一篇文章,文末注明“写于四树斋”。
当即有人指出,你现在还要“四面树敌”吗?
20世纪80年代我在《北京晚报》编辑副刊,梅志写来此文,回忆当年情形,读之令人唏嘘不已。
仅仅几年之后,胡风和梅志,都从这个“四树斋”被逮捕。
很快,因修建部队大院,那一带的四合院都被拆除。
平反之后的胡风一家,自然不会重新走进故居了。
不过,靠近北海附近的一些四合院尚有存留,叶君健先生的家,就在其中。
十多年前,我整理吴祖光先生五十年代的日记,里面不少内容,记载他为买一个四合院如何四处寻找。
谁料想,搬进去不久,他就成为右派,发配北大荒劳改,他的四合院,很快也不再属于他。
他在晚年,耿耿于怀的就是自己的四合院,每次去看他,说到房子,他总是痛心疾首,拍桌子骂娘。
读郭娟的文章,这些与故居相关的故事,自然而然走了出来。
牛汉先生是《新文学史料》前任主编,在某种程度可以说,郭娟是在牛汉指导下走进新文学史料这一领域,走进民国以来的文坛天地。
身为“胡风分子”的牛汉,与“胡风集团”成员乃至冯雪峰、丁玲、聂绀弩等诸多人物,有着他人难以相比的密切关系。
这种关系,随着时间推移,其实又会发生出人意料之外的演变。
昔日亲密者“平反”之后会反目,旧时被唾弃者许多年后却可以正常来往,生活的不可预测性,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只有当事人才有深切体验,远非局外人所能窥探一二。
郭娟的接触、理解与思索,显然有她的优势,这使她可以从自己的角度走进纷繁复杂的历史场景,从不同方面体味相关人物内心。
郭娟在《纸上民国》中写了不少人物,如鲁迅、冯雪峰、郭沫若、胡风、聂绀弩、丁玲、韦君宜、贾植芳、路翎、牛汉?
这些人物,都与胡风事件相关。
所写所论,当然不是定论,却为我们认识复杂的人性,乃至人物亲疏的背后历史诡异,开启一扇独特窗口。
“胡风事件”的关键人物舒芜,郭娟写了不止一篇,并且在写他人文章中其身影也不时闪动。
读《舒芜的是是非非》《“运动”变人形》,可以读出她试图走进历史深处的努力,更可以读出她内心的纠结与无奈。
面对历史,谁又不是如此呢?
在《“运动”变人形》中,郭娟开篇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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