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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体主如果元嘉体的承续,谢朓等人的山水诗进一步剔除玄言成份,以山水景物抒一己情怀,创造出加倍和谐的情景融合之境。
固然,永明体最大的特点还在于诗歌音调的优美圆润,以沈约、谢朓为首的诗人们自觉运用四声来进行创作,从此诗人自觉地追求声律之美。
永明体在诗风上变元嘉诗的典雅拙涩为清浅流丽。
第一节谢灵运与山水诗的兴起
元嘉以前,已有很多描述山水的片段进入诗中,如西晋元康前后的招隐诗,永嘉前后的游仙诗,又如魏晋以来的宴游诗和行旅诗,都不乏亮眼的描述山水的名句,郭璞佚诗中的断句“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就曾令阮孚感觉“神超形越”(《世说新语·
文学》),乃至玄言诗人偶尔也会写诞生动的写景名句,但从整体上讲山水并未作为一种审美的对象——在先秦两汉的诗歌中山水只是一种背景陪衬,在魏晋诗人哪儿山水又只是一种悟道的工具。
刘勰在《文心雕龙·
明诗》中说: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山水诗是紧承玄言诗产生的,玄言诗与山水诗有超级紧密的关系。
无论是名教与自然的冲突仍是名教与自然的统一,“自然”老是被玄学家和玄言诗人置于优先的位置,它既是被清谈的对象,也是被推崇的生活境界。
“复得返自然”一直是六朝文人强烈的精神渴求,这致使他们亲近山水田园,在借山水悟道的同时也增强了他们对山水的审好心识。
东晋士人长期处于江南秀丽的山水中,也无形中增强了他们对自然美的敏感,“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
‘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五子敬云:
‘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令人应接不暇。
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世说新语·
言语》)殷仲文、谢混等人也为山水诗的创作积累了必然的艺术经验,招隐诗、游仙诗、宴游诗、行旅诗也为后来的山水诗提供了艺术借鉴。
到谢灵运登上诗坛后,山水便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后人天经地义地尊他为山水诗的开山祖师。
谢灵运(385—433)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诞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省上虞县)。
因诞生后寄养在钱塘江一家境馆里,十五岁才回建康家中,所以奶名客儿,后人又称他为谢客。
谢氏家族为东晋最显赫的衣冠望族,其代表人物谢安为东晋一代名相,谢灵运的祖父谢玄为淝水之战的主将。
灵运年轻时即袭封康乐公,入宋后依例降爵为侯,世称谢康乐。
谢灵运于义熙年间出任琅琊王司马德文参军、抚军将军刘毅记室参军,刘裕曾任为宋国黄门侍郎。
入宋后历任散骑常侍、太子右卫率,永初三年出为永嘉太守,翌年称病去职,回始宁别墅优游山水,元嘉三年复召还京为侍中,因不满意自己文学侍从的地位,两年后又失意东归始宁别墅,元嘉七年会稽太守孟顗奏灵运谋反,他驰赴京城上书辩白,文帝知其见污不加定罪,翌年出临川内史,不久又被人所劾而罪徙广州,第二年在广州以谋反罪名被杀。
谢灵运为人骄纵恣肆而又放荡任性,作为“幼便颖悟”、“博学多才”的“乌衣子弟”,“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忿忿”(《宋书》本传),虽然不能不屈心降志侍奉新朝,可从没有收敛自己高傲横恣的作风,更不检点自己放纵的行为,在朝“多愆礼度”,外任则“惊扰”百姓(同上),最后致使被杀的悲剧性结局。
明张溥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
谢康乐集题辞》中说:
“夫谢氏在晋,世居公爵,凌忽一代,无其等匹,何知下伾徒步,乃作天子,客儿比肩等夷,垂头执版,形迹外就,中情实乖……盖酷祸造于虚声,怨毒生于异代,以衣冠世族,公侯才子,欲倔强新朝,送龄丘壑,势诚难之。
予所惜者,涕泣非徐广,隐遁非陶潜,而徘徊去就,自残形骸。
”这既是时期的悲剧,也是他个人性格的悲剧。
灵运以其杰出的文学才华深得族叔谢混的赏识,他对山水细腻的鉴赏能力也深受谢混的影响。
另据《水经注·
浙江水注》记载,灵运祖父玄在始宁的庄园宏大而又美丽:
“右滨长江,左傍连山,平陵修通,澄湖远镜。
于江曲起楼,楼侧悉是桐梓,森耸可爱,居民号为桐亭楼。
楼两面临江,尽升眺之趣。
芦人渔子,泛滥满焉。
湖中筑路,东出趣山,路甚平直。
山中有三精舍,高甍凌虚,垂檐带空,俯眺平林,烟杳在下。
”《宋书》本传也说他在始宁老家的别墅“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
如此的环境使他养成了对山水的爱好,也培育了他对自然美的敏感。
他无论是失业家居仍是任职永嘉、临川,总要带僮仆、门生、故旧寻幽探胜,“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千重,莫不备尽。
登蹑常著木履,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则去其后齿”(《宋书》本传)。
由于他的那些山水诗多是寻幽探奇的产物,这形成了他山水诗在结构上呈现纪游诗的特点:
往往先交待游程及其缘由,再铺写游览所见的景色,最后抒感慨发议论。
如《登江中孤屿》:
江南倦历览,江北旷周旋。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
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
想象昆山姿,缅邈区中缘。
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
“江南”二句先写江南江北的游历,以“倦”和“旷”表明自己搜奇探胜而一无所得的失望,为后面孤屿的名胜先作铺垫。
接下来二句折入“怀新”、“寻异”本题。
中间六句是全诗的主体部份,正面写“江中孤屿”的名胜,江中“乱流”奔趋“孤屿”,“孤屿”在川中独呈秀异,这儿云日辉映,水天一色,上下一片澄明,诗境既“新”且“异”。
结尾四句写感受发感慨。
又如《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
舍舟眺回渚,停策倚茂松。
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
俯视乔木杪,仰聆大壑淙。
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
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
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
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
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
不吝去人远,但恨莫与同。
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
此诗是诗人元嘉二年(425)辞官后家居始宁所作,诗题中的南山在浙江嵊县西北石门山一带,为谢灵运新的卜居之地,北山指今浙江上虞东山一带,即始宁灵运祖父留下的庄园别墅。
前四句先点清题面,交待游历的时刻、动身的地址、游览的线路。
接着再写停策倚松时“俯视”“仰聆”的所闻所见,径则深邃窈窕,洲则玲珑清幽;
水因石碍而分流,蹊因林密而绝踪,诗中的景色是诗人探访之所见。
湖边的嫩竹披着新装,湖中的嫩蒲包着紫茸,海鸥游玩于岸边,天鸡轻舞于风中,竹、蒲、鸥、鸡各呈妍献技,春天的湖畔处处呈现出勃勃生机。
最后四句写“瞻眺”的感想,美景仍然不能化解诗人那分孤寂的心绪。
由于他的山水诗在结构上有纪游诗的特点,所以他诗中的景象常常是一种动态的流程,这些景象在时刻和空间中不断地变换,而很少表现为一种静态的画面。
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
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
出谷日尚早,入谷阳已微。
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
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
虑淡物自轻,意惬理无违。
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此诗写景分为前后两截,诗中“出谷”“入谷”二句表明时刻与空间的切换,前四句写石壁所见的朝景,“林壑”六句写湖中所见的晚景。
清人陈祚明对这首诗备加称赞:
“‘清晖’二语所谓一往情深,情深则句自妙,不须烹琢洒如而妙极自然。
‘出谷’以下写景生动,‘暝色’、‘夕霏’既会虚景,‘映蔚’、‘因依’亦收远目。
公笔端无一语实,无一语滞,若此‘虑淡’二句炼意法,理语圆好”(《采菽堂古诗选》)。
谢灵运永嘉以后的山水诗在结构上开始打破纪游诗的格局,章法既紧凑又跌荡,《游南亭》是其代表作:
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
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
久痗昏垫苦,旅馆眺郊歧。
泽兰渐被径,芙蓉始发池。
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
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
药饵情所止,衰疾忽在斯。
逝将候秋水,息景偃旧崖。
我志谁与谅,赏心惟良心。
诗人一提笔便写春晚雨霁景象,前二句勾画出极富动感的时空背景,“时竟”、“夕澄霁”和“云归”、“日西驰”,每一句都含两个层次,晚春黄昏雨过天清,白云东飞夕阳西下,眼前一派澄净开阔的景象。
近处密林散发出雨后的清新凉爽,远处夕阳若隐若现,“含余清”承首句“夕澄霁”,“隐半规”承次句“日西驰”,“起四句分承法密”(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久痗”二句再用逆笔补写观赏者谪宦羁旅又逢久雨的沉闷心境,这两句在结构上是承先启后,“久痗昏垫苦”交待了前后的景象为苦闷中所见,“旅馆眺郊歧”又逗出了后四句郊歧之景。
泽畔的兰草渐渐覆盖了小径,池中的绿荷已绽开了苞蕾。
尚未赏够春日的美景,夏天就快要来了。
这又引发了诗人“星星白发”的垂老之叹。
这首诗在章法上曲折而又紧凑,它一反诗人常常利用的那种交待、写景、议论的模式,而是景——情——景——情交织出现,章法上既波澜起伏而又层次分明。
除结构上的这些特点外,谢灵运山水诗观察对象细致入微,刻划景物形象传神,钟嵘《诗品》称谢灵运诗“杂有景阳之体,故尚巧似”,而张协诗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巧构形似之言”(同上)。
所谓“巧似”就是指“貌其形而得其似,能够妙求,难以粗测”(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
十论》)。
在这一点上谢灵运深受时期的影响,《文心雕龙》多次论述到晋宋之际文学的时期特征: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光之上,钻貌草木当中。
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介,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
”“宋初文咏……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
”(参见《物色》、《明诗》)元嘉另两位著名诗人颜延之一样也“尚巧似”(《诗品·
宋光禄医生颜延之诗》),鲍照更是“善制形状写物之词”(《诗品·
宋参军鲍照诗》)。
咱们来看看谢灵运那些巧构形似之言的诗句:
日没涧增波,云生岭逾叠。
白芷竞新苔,绿苹齐初叶。
——《登上戌石鼓山》
连嶂叠巘堮,青翠杳深沉。
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
——《晚出西射堂》
远岩映兰薄,白日丽江皋。
原隰荑绿柳,墟囿散红桃。
——《从游京口北固应诏》
鸟鸣识夜栖,木落知风发。
异音同致听,殊响俱清越。
——《石门岩上宿》
无论是写云生波涌的动态,仍是状鸟鸣叶落的声音,抑或绘丹枫绿柳的色彩,诗人都能将各类形态、声音、色彩写得惟妙惟肖绘声绘色,色彩注意明暗和深浅的对比,声音讲究动静和大小的反衬,形状更能曲传它们的神态。
陈祚明所谓“钩深索隐,穷态极妍”(《采菽堂古诗选》),论灵运诗歌的刻划之功最为精当。
意象绮丽密聚,造语琢炼精严,诗语典雅工巧,是谢灵运山水诗的又一特色。
若是将陶诗与谢诗作一比较,二者的特点就更显突出了。
前者一任天然不烦绳削,结句清通而又意象疏朗,语言平淡但又隽永淳厚,后者由锤炼至极而归于自然,句式夭矫连蜷创新出奇,色泽富丽而又明艳。
陶诗浑朴不可句摘,谢诗则多警言秀句:
岩峭岭稠叠,洲萦渚持续。
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
——《过始宁野》
扬帆采石华,持席拾海月。
——《游赤石进帆海》
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
——《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蘋萍泛沉深,菰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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