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章句序》中的道统与道学 对《朱熹的历史世界》的一点质疑Word文档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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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的表述虽极简约,亦显然可见他对于周公之后“其事不行”,徒垂以空言的失落。
联系《原道》上文对“先王之教”的向往和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可见韩愈对“道体”与“政教”关系的敏感性未必在朱熹之下。
又如程颢说:
“三代之治,顺理者也;
两汉以下,皆把持天下者也。
”程颐说:
“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
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
”胡宏说:
“事本乎道,道藏于事。
……禹汤文武成其功,孔子孟子传其学。
”陆九渊也说:
“古者势与道合,后世势与道离。
”则“内圣”和“外王”在三代之后的分裂,乃是韩愈以降不少儒者的共识。
朱熹也不例外,特别在和陈亮的论战之中有详细分说,此不赘论。
余先生的独创之处在于将其与《中庸章句序》中的“道统”与“道学”联系起来,并进而认为这两个词分别代表“内圣”与“外王”合一与分裂的两个不同阶段,以进一步阐发朱子旨在以“道学”约束君权的微言大义。
但是这一论断的文本根据极不充分,相反,倒有若干相反的证据,表明在朱熹那里“道统”与“道学”乃是一体两面:
“道”者周流天下,无“统”可言,“道统”即是“道学之统”,“统”以“学”而定,“学”依“统”而传。
在朱熹那里,“道统”并无所谓“特殊含义”,相反,朱熹乃是较早在后世意义上使用“道统”一词的着作家之一,可以断言。
余先生之依据,主要为《序》中的若干表述。
笔者初读《朱》时,亦以此为不刊之论,然而细读原文之后,不得不承认《朱》所言基本上是对原文的严重误读或曲解。
为澄清问题起见,本文不避繁冗,特依次摘引该《序》全文,略分说如次,以期申明朱子原意。
中庸何为而作也?
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
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
按《朱》引该《序》首句,云:
朱熹为什么一方面说子思作中庸是‘忧道学之失其传’,另一方面又说‘上古圣神’有‘道统之传’呢?
可见‘道学’与‘道统’必有一定的分别。
按依通行之义,“道学之传”即为“道统”,“道统”以“传”而成,故说“道统之传”,乃是进一步强调“道学”传承的方面,以见子思作《中庸》之意义。
然而《朱》所言,乃指“道学”与“道统”本为泾渭分明的两者,而原文绝不能支持如此强之论断。
要之,朱熹用此二词或者出于侧重之不同,或者出于修辞之需要,皆有可能,不能就此认为道学与道统本为二物或两个阶段。
然而《朱》中所论,毕竟为一种可能性,其是非允当与否,下文将详细剖析之。
《朱》又云,上古圣神,为三皇五帝之类,此皆德位兼备,以圣人而为天子者,故:
在这个意义上,‘道统’是‘道’在人的世界的外在化,也就是‘放之而弥六合’,内圣外王无所不包。
所以‘道统’之‘统’与孟子所谓‘创业垂统’之‘统’是相通的。
这是《中庸序》中‘道统’二字的确诂,毫无可疑。
按,此说其实已经预设了一个前提,即“道统”为自三皇五帝到文武周公之“上古圣神”所有,孔孟及以下无能传焉。
所以对于这个道统,才可能从“创业垂统”一方面加以界定,并得出此二字的“确诂”。
而此一前提,正是所要论证的结论,故此为循环论证,并无证明之效力亦明矣。
并且,在原文中,也有充分的根据说明,对于“道统”,不能作如是理解:
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
按,“其见于经”之“其”,显然是指代“道统之传”而言。
故朱熹所言,至为明确,道统之传,即所谓“虞廷心传”者,为“执中”之教,与后世道学,虽有质文略详之异,然而并无根本差别。
至于“外王”之事功,绝未包括其中。
不能因为上古圣神,既有内圣之传,又有外王之功,就将二者混为一谈。
朱熹于下文,更详细发明此所谓“道统”之精义:
盖尝论之:
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
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
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
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
从事于斯,无少闲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着,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
夫尧、舜、禹,天下之大圣也。
以天下相传,天下之大事也。
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际,丁宁告戒,不过如此。
则天下之理,岂有以加于此哉?
按,此节所阐发之内容,全为“道学”之精义,而其阐发之对象,则为上古圣神之“道统”。
故道统绝非外王之治统,而为内圣之性理之学的传承,亦已明甚。
所谓“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际,丁宁告戒,不过如此”,此一“不过如此”,即指道统“不过”为道学之授受,绝非其它“天下之大事”也。
自是以来,圣圣相承:
若成汤、文、武之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
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
按,此一表述为《朱》所重点发挥,以为“朱熹在此是以极其委婉的方式避免说孔子得‘道统之传’。
”然细玩文气,似并无余先生所论之意。
“自是以来,圣圣相承”,已隐括孔子于其中,“若……若……”为并列句式,则孔子跻身文武周公之列无疑。
虽然于孔子并未说“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以致余氏之疑,然而其中别有深意,恐非如余先生之所言。
韩愈的“道”的传承谱系中,只有“成汤、文、武”的“君”的系列,并无“皋陶、伊、傅”的“臣”的系列。
然而这样一来,传承链条中难免会出现断裂,如禹不可能直接传道于汤,三代亦多有平庸之主,如武丁乃闻道于傅说,方能成就大治。
故而朱熹又添上“臣”的系列,君臣交错,相互授受,丁宁告诫,方能称“圣圣相承”。
而孔子之传“道”,自与尧舜至周公不同,为一全新阶段,此自以孔子“不得其位”之故,故而不能“以此”接道统之传,而为天纵其圣,生而知之或好古敏以求之,故得以继数百年失坠之“道统”,使之免于中绝,此即孔子所谓“继往圣,开来学”者,亦所谓“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
至于此处未提“道统”,明显为修辞需要,以避免用词重复,而所谓“继往圣,开来学”已隐括其意。
此处绝无“道统”已绝,别开“道学”以存“道体”之意,余先生所言,未免深文周纳太过。
且若朱熹强调“道统”与“道学”之区别,于此正当大书特书才对,何必以委婉方式避而不谈?
若以惧政治迫害为说,则“道统”之说本自道学家起,朝廷无与焉,并无迫害之理由。
虽然我们已经指出,对《序》的另一种解读,可以表明在朱熹那里不存在“道统”与“道学”的区别,余先生的说法并无充分依据。
然余氏之论,似亦可自原其说,故读者之疑,或仍不能释。
然而余氏引《序》至此为止,下文尚有对其极不利之反证,余氏皆未涉及。
我们再看下去:
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颜氏、曾氏之传得其宗。
及曾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
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于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更互演绎,作为此书,以诏后之学者。
盖其忧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
其虑之也远,故其说之也详。
其曰“天命率性”,则道心之谓也;
其曰“择善固执”,则精一之谓也;
其曰“君子时中”,则执中之谓也。
世之相后,千有余年,而其言之不异,如合符节。
历选前圣之书,所以提挈纲维、开示蕴奥,未有若是之明且尽者也。
按,这里说“惟颜氏、曾氏之传得其宗”,此“其”即指上文之“道统”无疑。
故而道统之传,自孔子以下,仍在继续。
下文详述子思着述之意,即以此为前提。
尤可注意者,所谓“世之相后,千有余年,而其言之不异,如合符节。
”按“千有余年”,即指从尧舜以至子思《中庸》,一千数百年,此以尧舜至孔、曾、子思,为一整体时段,认为子思犹得尧舜之道统,如合符节,应当无疑。
如果说这一层意思还比较间接的话,那么下文说孟子就更为明显,绝无可疑:
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
则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间,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
这里说得非常明白,孟子“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是书”当然就是《中庸》一书,“先圣之统”即尧舜以降“道”的传承,其精义包括在《中庸》一书中,故而能推明此书,即可继而传承“先圣之统”;
《中庸》所传,自为“道学”,而又有“先圣之统”在焉,此“统”非“道统”而为何!
如果说孟子已传得“道统”的话,那么《朱》的一系列相关论证,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说这里毕竟还没有点出“道统”二字的话,那么最后一段终于点出:
然而尚幸此书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
得有所据,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
盖子思之功于是为大,而微程夫子,则亦莫能因其语而得其心也。
惜乎!
其所以为说者不传,而凡石氏之所辑录,仅出于其门人之所记,是以大义虽明,而微言未析。
至其门人所自为说,则虽颇详尽而多所发明,然倍其师说而淫于老佛者,亦有之矣。
熹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沈潜反复,盖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领者,然后乃敢会众说而折其中,既为定着章句一篇,以俟后之君子。
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记所尝论辩取舍之意,别为或问,以附其后。
然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脉络贯通、详略相因、巨细毕举,而凡诸说之同异得失,亦得以曲畅旁通,而各极其趣。
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
按,这里说二程“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此“绪”与“统”本可互训,所谓“统绪”是也。
《说文解字》:
“绪,丝端也。
”又:
“统,纪也”,“纪,别丝也”,段注:
“一丝必有其首,别之是为纪。
”故“统”、“绪”本义皆为丝头丝端,后引申出系统、传统、理绪等义,此处“统”“绪”二字,原可互通。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二程自然也和孟子一样,传得“道统”了。
即使此说略嫌迂曲而不论。
本文最后说“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其意亦极显豁。
这里的意思是说,恪守“道统之传”的旧说,而不敢别出新意,只是对于初学者有些帮助而已。
这自然是朱熹的谦辞。
然而重要的是,这里的“道统之传”指何而言。
如依《朱》所言,“道统之传”系指尧舜至三代圣王之“创业垂统”,则本文及《中庸》一书所述,显然与此并无直接关系,这里突然拈出此语,未免殊不可解。
况且尧舜三代,学者公认,何议之可有!
并且,上文中诸早期圣王只是一笔带过,重点的论述放在孔、曾、思、孟、二程及其后学的后期传承上,则“道统之传”,本为承此而言,而与上古三代之“治统”无涉。
因此,这里的“道统”只有多少作“道学”解,才能说通。
并且,此亦与开头的“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相呼应。
此《序》所述,从头到尾都是“道学之传”,亦即“道统之传”。
二者一而二,二而一,本为一体,这才是文从字顺的解释。
并且,这里暗指的“道统之传”的旧说,自然是韩愈《原道》中首先发明的道统说,以及二程及其它理学家所补充润色的版本。
而这其中都没有分别“道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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