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新论对牧歌情调说的批判Word下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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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湘西到北京,沈从文跨越的不只是几千里的地理距离,他同时跨越了一个甚至几个时代的历史空间。
”(4)求学愿望的不能实现,日常生活的拮据和困难,讥饿与寒冷,磨砺了他的意志,使他更全面地认识了社会,认识了人生。
他看到了都市上流社会绅士阶级人物的虚伪与卑鄙,愚昧与贪婪,道德的沦丧与人性的堕落。
他常常感叹:
“血管里流着你们民族健康血液的我,二十七岁的生命,有一半为都市生活所吞噬”,“所有值得称为高尚的性格,如象那热情,与勇敢,与诚实,早已完全消失殆尽。
”(5)他说:
“我真愿意到黄河岸边去,和短衣汉子坐在黄土窖里,面对汤汤浊流,寝馈在炮火铁雨中一年半载,必可将生命化零为整,单单纯纯的熬下去,走出这个琐碎、懒惰、敷衍、虚伪的衣冠社会。
”(6)其厌恶、憎恨之情溢于言表。
城市对他的轻慢,逼迫他回首,他的内心深处翻涌起无法遏止的思乡情绪。
那澄澈的河水,青翠的山峦,那老少无欺的淳朴,自生自灭的自在状态,唤醒了他的梦,他所体验过的亲切和快乐。
“我喜欢同‘会朋’那种人抬一箩米到溪里去淘,看见一个大奶肥臀妇人过桥时就唱歌。
我羡慕‘夫妇’们在好天气下上山做呆事情。
我极高兴把一支笔画出那乡村典型人物的脸同心。
……在那上面我解释我生活的爱憎……”(7)这种感情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类的一种共同的趋向,罗素说过:
“正象所有开化得很快的社会一样,希腊人,至少是某一部分希腊人,发展了一种对原始事物的爱慕,以及一种对于比当时道德所裁可的生活方式更为本能的,更加强烈的生活方式的热望。
”(8)因而,他不惜用尽笔墨,和着心血去呕歌,去展示那充满了宗教神秘,剽悍和原始的,与清水流云,青山秀林融为一体的湘西世界。
以此来反衬那腐败、没落的城市文明。
作家努力实现着这目的,以便能使读者越过形象的主体,“越过那条间隔城乡的深沟,从一个乡下人的作品,发现一种燃烧的感情,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永远的倾心,康健诚实的赞颂,以及对于愚蠢自私极端憎恶的感情。
”(9)
沈从文这个身上流淌着苗族血液的作家,在那凄风楚雨的世界里,性灵受到陶冶。
对上下求索,百折不悔的屈原的尊崇,对以柔胜刚,以退为进的老庄的认可,铸成他酷爱虚空静美,向人的“生命”底蕴探索,企图寻回现今世界失去的“生命”的自然本质的倔强性格。
他广泛地接触了外国优秀的文学作品,文化传统,但都被他所具有的本位文化同化了,他显得不卑不亢,从容镇定。
“我是个乡下人,走到任何一处照例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通社会总是不合。
一切来到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中的价值和意义。
我用不着你们名叫‘社会’所制定的那个东西,我讨厌一般标准。
”(10)
对中西传统文化的宽容的认同和标准的把握,更坚定了他的自信,因而他对时代潮流保持了静观的距离感,在观照人生现象时,采取返朴归真和肃穆静观的审美态度。
沈从文始终以一个“对政治无信仰,对生命极关心”的乡下人自居。
他是一个高度重视小说审美价值的作家。
他认为,文学创作是“用人心人事作曲”,自己的作品用故事抒情作诗。
“一个伟大的作品,总是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
——对于当前黑暗社会的否认,对于未来光明的向往。
”⑾他申明:
“作家要救社会还得先设法自救。
自救之道第一别学别人空口喊叫,不作应声虫;
第二别把强权当真理,作磕头虫。
虽说信仰是必须的,也得
12下一页《边城》新论——对“牧歌情调”说的批判第2页
有点真信仰,别随风气压力自己总忽左忽右,把近十年来新文学在读者间建设的一点信用毁去。
”⑿
沈从文的理想建构是“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
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的“希腊小庙”。
⒀在一种神秘美,情感美,色调美的交融中,展示那原始生命的活力和古老村寨的精魂。
在那小小的边城里,到处都充满自然、真纯、健康的色彩和美妙动人的田园情调。
这里的自然是清纯空明的,这里的人便是自然的子孙,全是那么纯朴、友善,有着一颗美好的心灵。
富于古道热肠的老船夫勤劳本分,仁爱慈祥,他勤勉地为过往行人摆好渡船,决不额外收取别人的摆渡钱,不得已收来别人的小费时,也必以烟草和凉茶回敬。
他常用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说:
“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
谁要你这个?
!
”⒁这是一个没有货币社会的铜臭所浸染、所异化的灵魂,安贫乐道的理想化的象征。
马克思在谈到阶级社会里的货币时说:
“把一切人的和自然的性质加以颠倒和混淆,使各种冰碳难容的人亲密起来——货币的这种神力就包含在它的本质中,即包含在人的异化了的,外化了的,和出让了的类的本质中。
它是人类的外化了的能力。
”⒂因此,“货币乃是对个性的普遍颠倒:
它把个性变成它们的对立物,赋予个性以与它的(现实)特性相矛盾的特征。
”⒃老船夫坚持着他那素朴的信念,勤勉本色。
他不是完全不需要钱,胆他不贪婪,不攒取,不为几个钱而颠倒了人性,迷糊了轻利重义的人生要义,五十年一日地摆渡,单调地重复着,实践着他的理想。
这与大都市中的惟利是图,见利忘义,个性颠倒,人性异化,形成了鲜明的、强烈的对照。
老船夫很好地完成了作家的“以美好人性净化人们心灵的‘治疗’作用”⒄的任务。
船总顺顺,也是一个“年高硕德”的人物,明事明理,正直和平,慷慨好客,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总是先人后己,即使遇到失去儿子的巨大不幸,也仍捺住自己的内心痛苦,倒首先关心起别人来。
在这个人物身上,体现了作家人生观进步的民主主义思想品质,但自从他诞生之日起,就被多数人轻易否定。
认为这个仗义疏财的船老板是不真实的,是作家“有意无意地回避尖锐的社会矛盾”,“对于生活和笔下人物采取旁观的、猎奇的态度;
对黑暗腐朽的旧社会,缺少愤怒”,对阶级矛盾“加以冲淡调和”⒅的结果,“看不出社会阶级矛盾和人民的情绪,要求”。
⒆用这种阶级分析的方法,来评价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缺乏说服力的。
在沈从文笔下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边陲极境里,在他所描绘的特殊的社会结构中,自然而然要产生船总这个人物。
文学的真实性,是由多种元素构成的综合体,有情感的真实,思想的真实,还有形象图景的真实。
真实并不等同于生活的绘真,并不强调与客观现实完全吻合。
在表现作理想世界,讴歌民族纯洁朴素道德美的作品中,出现这样的形象,完全是合理的,也永远是真实的。
翠翠,是寄寓了作家希望的人物,明慧温柔,天真纯粹,“一对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
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如一只小兽物。
人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不动气。
”⒇这是一个青春萌动的少女,“她喜欢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
茶峒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
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
”(21)她对傩送,虽不是一见钟情,却又那样难以忘怀,自然而然产生出了一种既朦胧又执著的爱。
二老傩送,心地善良,勇敢漂亮,“结实如小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
凡从小乡城出身的年青人所能做的事,无一不作,作去无一不精。
”他“不爱说话,眼眉却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富于感情。
”(22)翠翠与傩送爱情的演变,构成了《边城》情节发展的主线。
作者要表明这样一种爱情观:
不带任何附属物的平等的性爱。
在渡船与碾坊之间,傩送选择了渡船,他爱翠翠本人;
同时爱上翠翠的大老,也作了感情上的让步,在他看来,二老与翠翠更相配——人品与才能;
那爱多事的爷爷,也处处尊重翠翠的选择,并且善良地为外孙女作红娘。
在这里,虽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更有唱歌定情的风俗,自由,热烈,真挚,没有道德的羁绊约束,宗教狂的偏执狭隘,封建礼教的冥顽愚昧,小市民的卑陋琐碎,衣冠社会的虚伪做作,也没有病态的情欲纠结和肉体放纵。
一切都顺乎自然,处处显示出由自然而来的良知和不被偏见障蔽的生活智慧。
我们从作家对兄弟俩情让的描写中,也可以看到作者的一种美好的企图。
照茶峒的规矩,一方面来一次流血竞争,一方面兄弟俩必须有一个“情人奉让”。
这两者都有背于沈从文人生理想的构想。
前者打破了一个诗的和睦气氛,后者违背了一个人的天然禀赋。
在这种二难中,作家选取了人性自然发展的必然趋势:
人际关系的和睦相处。
于是他采取利他的原则,让二老主动替大老唱歌,大老主动离家出走,双方的慷慨热情,带来了宁静与和谐。
这种以人道精神为主体建构的边城和谐的人际关系,在读者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城堡。
它很恰当地注解了作家要表现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生形式”(23)的理想。
按作家自己的话来说,《边城》是“为人类‘爱’字做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
(24)
这是沈从文的人性重返自然的理想的外化。
勿容置疑,这种理想是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未来趋势的。
马克思说:
“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因而也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
因此,它是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彻底的,自觉的,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丰富成果的。
”(25)恩格斯也引用摩根的话指出:
“这个社会将是古代氏族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复活,但却是较高形式上的复活。
”(26)当沈从文自然而然地把视野回归到那长养他而且教育他的土地上时,又使他从湘西社会的外部观照追寻到历史民族意识厚重的积淀层,从而流露出一种情绪:
对现代文明的怀疑和对古代文明的向往。
他要在边地风情这口古井中,汲取新鲜透明的泉水。
他认为:
“象这么一个国家一群人民,把这个国家传统长处好好保存,或想法发扬光大,弱点则努力去掉,如治毒瘤恶疮,国家还会不进步?
”(27)他就是基于这个目的,来构建他人生社会的理想图式,传达他那独特的对人生意义的理解的。
读着这个平和、自然而单纯的故事,人们仿佛走进了一个没经任何污染的清明的世界。
可是,当你往深里念,往里处走时,你便会隐隐感到这纯净的世界,仿佛逐渐被一种腾在山水中、融化在雨雪里,被潜含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无形的东西笼罩着,化不去,也摆脱不掉。
那座“凝聚了封建买卖婚姻的本质”(28)的“碾坊”,仿佛一块铅,压在老船夫心上,引出了他多少身世穷困的愁苦和郁闷。
他疼爱自己的孤雏孙女,看到她自然健康成长,感到欣慰,但同时又对她将面临的不可知命运感到深深的忧虑。
“他有点忧愁,因为他忽然觉得翠翠一切全像那个母亲,而且隐隐约约便感觉到这母女二人共同的命运。
”(29)在傩送与翠翠的爱情发展,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从顺顺与傩送对他的态度的微妙转变中预感到事情的发展结局。
他太担心这孤女的命运,以致精神崩溃,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神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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