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赏析讲义第19讲《抽思》《怀沙》赏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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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赏析讲义第19讲《抽思》《怀沙》赏析
我孤苦零丁无伴侣啊,也没有好媒人在身旁。
路途遥远你一天天把我遗忘啊,我欲诉深情却又无门见到君王。
遥望南山止不住眼泪流淌啊,对着流水我叹息哀伤。
初夏的夜本来很短啊,为什么竟像一年般的长!
想来郢都的路是多么遥远啊,可是魂梦一夜跑九趟。
我不顾道路是弯还是直啊,直奔南方的群星和月亮。
想径直南行识不得路啊,魂灵为找路来往奔忙。
为什么我的心那样正直啊?
别人的心不与我一样。
提亲的人太弱不能为我沟通啊,还不知我心胸磊落坦荡。
尾声:
长长的浅滩湍急的流水,我溯江而上。
我频频地望着南行的大道,聊以平慰我的愁肠。
我的心坚如高大的磐石,飞回郢都是我的愿望。
山高路险心儿早已飞过,人啊还缓缓地走在路上。
走走停停路难行,夜晚投宿在北姑。
心烦意乱满怀苦楚,就像不断的流水难消除。
我悲苦,我叹息,我呻吟,我的心啊在思念着远方。
路又远啊地又偏,又没人替我传达衷肠。
倾诉愁思写成诗章,聊以自慰宽愁肠啊。
忧心忡忡不遂意,这些话儿对谁讲!
【赏析】
《抽思》为《九章》之一,题目“抽思”,取之于诗篇中“少歌”之首句。
全诗最大的特色,是流贯全篇的缠绵深沉、细腻真切的怨愤之情,它贯穿了诗的始终,又紧扣了诗题“抽思”,并时时与之相照应。
诗篇一开首即扣住了题目——以忧伤入题,用一连串具有鲜明感情色彩的词汇一下子将读者引入了“忧伤”的氛围,从而步入了诗人刻意营造的感情王国。
诗人丰富复杂的情感是随着诗章的逐步展开而渐次委婉吐露的。
诗篇先从比喻人手,描述了诗人的忧思之重犹如处于漫漫长夜之中,曲折纠缠而难以解开,由此自然联系到了自然界——“谓秋风起而草木变色也”(朱熹语);继而写到了楚怀王,由于他的多次迁怒,而使诗人倍增了忧愁,虽有一片赤诚之心,却仍无济于事,反而是怀王多次悔约,不能以诚待之。
诗人试图再次表白自己希冀靠拢君王,却不料屡遭谗言,其心情自不言而喻——“震悼”、“夷犹”、“怛伤”、“憺憺”,一系列刻画内心痛苦词语的运用,细致入微地表现了诗人的忠诚与不被理解的窘迫。
“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一番表露,既是真诚的内心剖白,也是寄寓深邃哲理、予人启迪的警策之句,赋予诗章以理性色彩。
“少歌”后的“倡曰”部分,叙述角度有所转换。
这部分以由南飞北的鸟儿作譬,刻画了诗人独处汉北时“独而不群”、“无良媒”的处境,其时其地,诗人的忧思益增;“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两句,令人读之怃然。
值得注意的是,诗篇至此巧妙地插进了一段梦境的描写,以此抒写诗人对郢都炽烈的怀念,使读者似乎看到诗人的梦魂由躯体飘出,在星月微光下,直向郢都飞逝,而现实的毁灭在空幻的梦境中得到了暂时的慰藉。
这是一段极富浪漫色彩的描绘,读者似与诗人一起,带着忧思,追寻、飞翔……
诗篇最后部分的“乱辞”完全照应了开头,也照应了诗题。
诗人最终唱出的,依然是失望之辞——因为,梦幻毕竟是梦幻,现实终究是现实,处于进退两难之中的诗人,无法也不可能摆脱既成的困境,他唯有陷入极度矛盾之中而藉诗章以倾吐心绪,此外别无选择。
《抽思》的前半部分回顾了楚怀王时期自己忠心事主反遭谗害放逐的经历,后半部分主要表达了内心的孤独苦闷和对君王的怀念,篇中诗人魂牵梦绕的故园之情,可谓动人心魂。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
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懮懮。
永叹:
长叹。
增伤:
更加忧伤。
蹇产:
此为迭韵词,上下二字同义,曲折之意。
不释:
解不开。
曼:
长。
方:
正。
动容:
指自然界的变化。
“秋风动容”,是说秋风起,草本开始枯黄衰落凋零。
回极:
指风回旋飘荡的样子,一说回极指北极星。
浮浮:
动荡不安的样子。
数惟:
屡次想到。
惟,想、思。
荪:
本为香草,这里指代楚怀王。
懮懮:
忧愁悲痛的样子。
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
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昔君与我成言兮,曰:
“黄昏以为期。
” 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遥起:
远远地离开。
横奔:
不顾一切的要走。
尤:
苦难。
镇:
镇定,安定。
这两句是说,自己虽然被疏绌在外,但仍急欲奔走君前直言进谏。
结:
集结成言。
微情:
私衷。
陈词:
陈述,把话说出来。
矫:
举。
美人:
比喻楚怀王。
“遗夫美人”,把情思转化成楚字,告诉楚王。
成言:
成,一作“诚”,诚恳的说。
曰:
指楚王说。
“黄昏为期”:
古代婚俗,在黄昏时举行婚礼。
这里用男女之间约定婚期,比喻君臣之间上的结合。
羌:
语助词。
中道:
半路。
回畔:
反背,指背离原来说定的话。
他志:
另外的打算。
憍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
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
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憍吾:
憍同“骄”,向我夸耀。
览:
这里有显示之意。
不信:
不讲信用。
盖:
“盍”,当“何”解。
造怒:
发怒。
承间:
等到空闲的时候再找机会。
间,同“闲”。
自察:
自我表白。
震悼:
指内心的恐惧与伤痛。
不敢:
指不敢言。
怛:
悲惨。
憺憺:
义“荡荡”,形容忧伤不安和恐惧。
历兹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
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
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不至今其庸亡。
何独乐斯之謇謇兮,愿荪美之可完。
历:
列举一个一个地。
兹情:
此情,即指上面陈述的“微情”。
荪:
香草,这里喻指楚王。
详:
通“佯”,假装。
“详聋”,即装聋。
切人:
恳切正直的人。
不媚:
不会谄媚讨好。
众:
指群小。
以我为患:
意谓把我当作他们的祸患。
庸:
乃、竟然。
亡:
通“忘”,忘记。
意谓难道如今就会被人遗忘吗?
乐斯:
喜好这种。
謇謇:
忠贞的样子。
荪美:
指怀王原打算实行的美德。
完:
完美。
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
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三五:
一说指三皇五帝;一说指三王五霸。
像:
法象,亦即榜样。
仪:
典范,表率。
上句里的“三五”指的是君,本句中的“彭咸”指臣。
实:
果实,这里指结果。
少歌曰:
与美人之抽思兮,并日夜而无正。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
倡曰:
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
少歌:
古代乐歌的一种,较短。
“少歌”四句是对上文的小结。
美人:
喻指君王。
抽:
抽绎,抒发。
并:
合并。
并日夜:
日夜如一。
无正:
不停止。
此句意谓向君王陈述自己的忠贞心情和美政理想的想法,无时无刻都没有办法终止。
敖:
同“傲”。
朕辞:
我的话。
“敖朕辞”,意谓倨傲不听我的话。
倡:
古代乐歌的一种,较长。
“倡曰”一段写目前的处境。
鸟:
屈原自喻。
姱:
美好。
“好姱佳丽”,表面上是在形容鸟,实际上是写诗人自己的美德和才能。
牉:
离别。
此句隐含离开朝廷而独处异地。
既惸独而不群兮,又无良媒在其侧。
道卓远而日忘兮,愿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
惸:
通“茕”,孤独。
良媒:
指在君王左右能帮助屈原说公道话的贤臣。
其侧:
君王的身旁。
卓:
遥。
北山:
可能是郢都附近的一座名山。
孟夏:
夏季的第一个月,农历四月。
本篇开头说“曼遭夜之旅”是追叙去时的情景。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惟:
想。
郢路:
回到郢都的路。
魂:
梦魂。
一夕九逝:
说明回归故乡之梦多,而不得安眠。
九:
虚数,表示多。
南指:
郢在汉水南,故曰“南指”。
此句是说诗人借夜间月亮和星斗的方位来判断郢都,想要取直路回郢,感觉并不遥远,哪里知道地面的距离和政治上的原因却使得道路曲直坎坷,无法归去。
径逝:
直逝,取直道回郢。
未得:
没有办法。
识路:
寻找道路。
营营:
形容往来忙碌的样子。
信直:
当作“婞直”解,指忠诚正直,坚守信念。
人之心:
指楚王。
从容:
古义为举止行为,此处当指行动的用意。
乱曰:
长濑湍流,溯江潭兮。
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蹇吾愿兮。
超回志度,行隐进兮。
濑:
沙石滩上流过的浅水。
湍:
急流。
溯:
逆流而上。
潭:
楚方言,水深为潭。
狂顾:
左右急视。
轸:
通“畛”,田间小路。
崴嵬:
指道路突兀不平的样子。
蹇:
语助词。
吾愿:
我返回郢都的愿望。
超回:
越过,指绕道而行。
志:
动词,记住。
度:
指应该走的线路。
隐进:
指小心谨慎地前行。
隐:
微。
以上四句大意是说:
归途中山石众多,崎岖不平,因此,归郢的志愿难以实现,想绕道而行,寻找直路,但道路却隐隐而难进。
低佪夷犹,宿北姑兮。
烦冤瞀容,实沛徂兮。
愁叹苦神,灵遥思兮。
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
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低佪:
指内心的彷惶。
夷犹:
犹豫迟疑。
北姑:
汉北地名。
烦冤:
内心烦乱愤懑。
瞀容:
心神杂乱不安。
沛徂:
谓颠沛之行。
作颂:
指作诗歌,即指本篇。
斯言:
这些话。
即指作颂之言。
二、《九章·怀沙》解读与赏析
【原文】
九章·怀沙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愍而长鞠。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晟。
巧陲不斫兮,孰察其揆正。
玄文处幽兮,蒙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谓之不明。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夫惟党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
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
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
重华不可遻兮,孰知余之从容!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何其故?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
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
离闵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
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乱曰:
浩浩沅、湘,分流汨兮。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
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译文】
初夏的天气盛阳,百草万木茂畅。
我独不息地悲伤,远远走向南方。
眼前一片苍茫,听不出丝毫声响。
心里的忧思难忘,何能恢复健康?
反省我的志向,遭受委屈何妨?
我坚持我的故常,不能圆滑而不方。
随流俗而易转移,有志者之所卑鄙。
守绳墨而不变易,照旧地按着规矩。
内心充实而端正,有志者之所赞美。
工垂巧而不动斧头,谁知他合乎正轨?
五彩而被人暗藏,瞎子说它不漂亮。
离娄微闭着眼睛,盲者说他的目盲。
白的要说成黑,高的要说成低。
凤凰关进罩里,鸡鸭说是会飞。
玉与石混在一道,好与坏不分多少。
是那些人们的无聊,不知道我所爱好。
责任大,担子重。
使我担任不起。
掌握着一些珍宝。
不知向谁表示。
村里的狗子成群,不常见的便要狂吠。
把豪杰说成怪物,是庸人们的口胃。
我文质彬彬表里通达,谁都不知道我的出众。
我鸿才博学可为栋梁,谁都不知道我的内容。
我仁之又仁义之又义,忠诚老实以充实自己。
舜帝已死不可再生,谁都不知道我雍容的气度。
自古来,贤圣不必同时,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夏禹和商汤已经远隔,就追慕也不能再世。
抑制着心中的愤恨,须求得自己的坚强。
就遭祸我也不悔改,要为后人留下榜样。
像贪路赶掉了站口,已到了日落黄昏时候。
姑且吐出我的悲哀,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尾声:
浩荡的沅水湘水呵,咕咕地翻波涌浪。
长远的路程阴晦,前途是渺渺茫茫。
不断地呕吟悲伤,永远地叹息凄凉。
世间上既没有知己,有何人可以商量。
我为人诚心诚意,但有谁为我佐证。
伯乐呵已经死了,千里马有谁品评?
各人的禀赋有一定,各人的生命有所凭。
我要坚定我的志趣,决不会怕死贪生。
无休无止的悲哀,令人深长叹息。
世间混浊无人了解我,和别人没什么可说。
死就死吧,不可回避,我不想爱惜身体。
光明磊落的先贤呵,你们是我的楷式!
【赏析】
《九章·怀沙》是中国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的作品,一般认为此诗作于屈原临死前,是诗人的绝命词。
此诗历述作者不能见容于时的原因与现状以及南行的心情,为自己遭遇的不幸发出了浩叹与歌唱,希望以自身肉体的死亡来震撼民心、激励君主。
全诗语句简短有力,颇有气促情迫之感,反映了诗人的实际感受与心境,在情感与表达形式上与诗的内涵浑然一体。
根据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
“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以死。
”此诗写作时间大约可以定位屈原临死前,是诗人的绝命词。
也有学者认为此诗是屈原流放中怀念长沙的诗作,大约作于到达长沙之前,而在《九章·哀郢》之后,是屈原决心自杀的预告。
对此诗题“怀沙”,历代颇有歧见。
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以为是“怀抱沙石以自沉”。
汪瑗《楚辞集解》认为:
“怀者,感也。
沙,指长沙。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持相同见解:
“曰怀沙者,盖寓怀其地(指长沙),欲往而就死焉耳。
”
从诗章本身内容情感和《史记》所载屈原身世经历看,“怀沙”指“怀抱沙石以自沉”的可信性应该更大些。
诗篇开首先刻画诗人南行时的心情,两句极度表述忧郁、哀伤心理的诗句,一下子扣住了读者的心弦:
“伤怀永哀兮”、“郁结纡轸兮”,——表明诗人在初夏时节步向南方时,悲愤的情绪已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
客观环境对此时人物的心绪起了极好的衬托作用——“眴兮杳杳,孔静幽默”,唯此“杳杳”“无所见”、“静默”“无所闻”,才更显出“岑僻之境,昏瞀之情”。
随之出现的是一系列的形象比喻:
或富理性色彩——“刓方为圜”、“章画志墨”、“巧倕不斵”——以标明自己坚持直道、不随世俗浮沉的节操;或通俗生动——“玄文处幽兮,蒙瞍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怀瑾握瑜兮”、”邑犬之群吠兮”——用大量生活中习见的例子作譬,以显示自己崇高的志向与追求;这些比喻集中到一点,都旨在表述作者的清白、忠诚却不能见容于时,由此激发起读者的同情、理解与感慨,从而充实了作品丰厚的内在蕴含力,使之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
正是由于有了上述一系列感情的铺垫,故而作者发抒临终前的慨叹便有了厚实的基础与前提,诗篇正文末段的“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人们读来也便更觉悲慨而泫然了。
最后部分的“乱辞”,可以说是诗人情感达到高潮的表露。
在前面历述现状、原因、心情等以后,诗人至此发出了浩叹与歌唱,它是全诗内容的总结与概括,也是诗人心声的集中倾诉。
毫无疑问,在诗人看来,悲哀是悲哀,理想是理想,决不能因为自己行将死去而悲痛至放弃毕生追求的理想,唯有以己身之一死而殉崇高理想,才是最完美、最圆满的结局,人虽会死去,而理想却永远不会消亡。
故而诗人最后唱道: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
此篇在语言上有一个十分鲜明的特点,似有别于《九章》其他篇(《橘颂》除外):
全诗句子大都不长,显得简短有力,读上去颇有急促感。
从首句“滔滔孟夏兮”到篇终“乱辞”,几乎大多是四言句(加“兮”字为五言),——这显然是诗人的精心设计。
作为临终前的绝命词,诗篇这样的处理,完全符合诗人的实际心境,或换言之,正因为面临自我选择的死亡,才会有气促情迫之感,而运用短促句,正是这种真切心境的实剖,既反映了此时此刻诗人的实际感受与心态,也在情感与表达形式上与诗的内涵浑然一体,从而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诗人高超的艺术功力与匠心于此可见一斑。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静幽默。
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
滔滔:
悠悠。
古“滔”、“悠”语意相同。
这里是说初夏悠长的天气。
汩:
水流急速的样子。
徂:
往。
眴:
同“瞬”,看。
杳杳:
深远而无所见。
孔:
甚,很。
默:
寂静无声。
郁结:
忧愁烦闷不得抒发的样子。
纡轸:
形容内心如扭曲一样地疼痛。
纡,曲;轸:
痛。
离:
同“罹”,遭受。
慜:
同“愍”,痛。
鞠:
穷困。
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
抚:
循。
“抚情”:
省察、回顾情状。
效:
考验的意思。
“效志”,犹言考验其志向。
刓:
削。
圜:
同“圆”。
常度:
正常的法度。
替:
废除。
此二句意谓被迫削方成圆还可以,但是正常的法度绝对不能更改。
易初:
变易初心。
本迪:
本,当作“卞”,通“变”。
迪,道也。
“本迪”应为“变迪”,意谓:
变易当初的道路。
章:
同“彰”,显明。
画:
规划。
志:
识记住。
墨:
绳墨,指代法度。
前图:
即“前度”,指以前所定的法度。
以上二句是说修明规划,识别绳墨,过去所制定的法度是不可更改的。
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
巧倕不斫兮,孰察其揆正。
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
内、质:
均指人的品质。
厚:
重。
正:
正大。
大人:
指君子。
盛:
赞美。
倕:
相传古时的巧匠名。
斫:
砍削,指制作器物。
揆:
度。
“揆正”指衡量其曲直。
此二句是说巧匠不动其斧斤,谁又能衡量出曲直,用以比喻如果不经过考验,怎么能够知道“内厚质正”。
玄文:
黑颜色的花纹。
处幽:
放在黑暗之中。
“玄文处幽”即说以玄色置暗处。
矇瞍:
盲人。
以上二句是说,把黑色花纹放到暗处,使盲人观之,自然认为没有文采,以比喻贤才得不到重用,则俗人认为无用。
离娄:
古代传说中视力很强的人,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
睇:
略看。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夫惟党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笯:
鸟笼子,楚方言。
鹜:
鸭子。
此二句比喻贤者被困,小人得志。
糅:
杂糅。
概:
古时量米麦时刮平斗斛用的木板。
“一概相量”,喻指同样评价。
此二句指斥世俗之人总是混淆善恶。
鄙固:
鄙陋、顽固。
臧:
善。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
非俊疑杰兮,固庸态也。
滞:
停顿,指水不流通。
济:
渡。
以上二句是说,身负重任却得不到发挥,就如同载负很重的车子陷入泥泞而不能前进一样。
怀:
怀抱,在衣为怀。
握:
在手为握。
瑾、瑜:
均为美玉。
穷:
穷困的处境。
所示:
拿给人看。
此二句是说正人见弃,无所用其才能。
邑犬:
乡里的狗。
吠:
狗叫。
怪:
怪异。
庸态:
庸俗的态度。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
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
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
文质疏内:
犹言“文疏质内”。
文,外表;质,本质。
“文疏”,指外表的落落大方。
“质内”,“内”为“讷”的假借,即朴实而不善言表。
异采:
与众不同的文采,指深藏不露的内美。
朴:
指未经雕饰的木材。
委积:
聚积。
比喻自己有才能不被重用。
重:
与“袭”同义,重复积累的意思。
谨厚:
慎重谨守。
遌:
遇到。
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何故!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
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
离慜而不迁兮,愿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
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不并:
指圣贤不同时生。
惩违:
止住怨恨。
惩,止;违,通“愇”字,怨恨。
“惩违”与“改忿”意同。
抑心:
压抑着愤懑不平的心情。
自强:
自勉而无所畏惧。
离慜:
遭遇到祸患。
慜:
病。
不迁:
不改变。
北次:
犹言北行。
次:
休止。
“日昧昧”句:
看似为自然景物的描写,可能是诗人悲痛情感的流露。
限:
极限。
大故:
死亡。
乱曰: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
修路幽蔽,道远忽兮。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
伯乐既没,骥焉程兮。
浩浩:
水势汹涌的样子。
分流:
当为“纷流”:
纷纷流入洞庭湖。
汩:
水流很快的样子。
修路:
漫长的道路。
修,长。
幽:
深。
蔽:
暗。
忽:
荒忽,形容离郢都极远。
质:
禀性。
情:
情愫。
伯乐:
人名。
相传春秋时秦穆公的臣子,以善于相马著名。
程:
比较衡量。
是说较量才力的意思。
以上二句是说,伯乐已经死了,虽然有骐骥之才,又如何能比较出其才力的高低呢?
民生禀命,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曾伤爰哀,永叹喟兮。
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民生:
人生。
禀:
承受。
错:
通“措”,安置。
曾:
应作“增”。
“增伤”与“爰哀”为对文。
爰哀:
哀伤不止。
爰通“暄”。
让:
避:
避免的意思。
爱:
指对生命的吝惜留恋。
《九章·怀沙》名家点评
洪兴祖《楚辞补注》:
“此章言己放逐,不以穷困易其行。
小人蔽贤,群起而攻之,举世之人无知我者,思古人而不见,仗节死义而已。
太史公曰:
‘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以死。
’原所以死,见于此赋,故太史公独载之。
”
林云铭《楚辞灯》:
“此灵均绝笔之文,最为郁勃,亦最为哀惨。
篇中曰常度,曰初本迪,曰前图,曰内厚质正,曰文质疏内,曰材朴委积,曰仁义谨厚,曰怀质抱情,皆是自己本领;曰羌不知,曰众不知,曰莫知,曰孰知,曰莫吾知皆是自己冤抑。
其章法句法,承按照应,无不井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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