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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
大战
■央歌儿
从女儿新打理的发式上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小姑子家是她的乐土。
现在,看不到我的地方,都是她的乐土。
望着那兴高采烈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一股仇恨。
如果不是切身感受,我根本无法想象,人对亲生孩子也会产生如此强烈的仇恨。
与其他仇恨不同的是,你不是想杀死对方,而是想杀死自己来惩罚她。
三个月前,也就是女儿菁菁高二的上学期末,她的成绩由全年级的第二十名降至第八十八名。
菁菁就读于—所省重点高中,学校有两个小班,实行动态管理,每年两个学期的总排名在八十名以前的学生才能进入小班。
根据往届高考成绩,小班的学生上一表大学不成问题,学年前二百名的学生可保证上二表。
这也就意味着,我优秀的女儿面临的近忧是被逐出小班,远忧则可能跟一表大学无缘!
究其原因,菁菁自诉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因素”——爱情。
大概遗传吧,她有青梅竹马情结,对象是同校的一名高一男生。
想不到女儿会找个小男生。
她的偶像全是“老男人”,乔治·克鲁尼、普京、李安、伍兹……这种迥异于同龄人的品味,曾让我害怕她某一天领一个跟泽俊年纪差不多的老男人回家,说他们要结婚。
当我喜欢上裴勇俊时,泽俊嘲笑我,他比你女儿的偶像至少年轻一半!
高二时来临的爱情对女儿是场自我毁灭,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大地震,而菁菁在保卫爱情时表现出的彪悍、韧力和疯狂,让我心冷到冰点。
母爱再伟大终敌不过一个小男生回眸一笑。
亲情多么脆弱。
我躲进了洗手间。
这些日子,尤其是白天,我只有在这里才会获得少许的安全感。
女人在焦躁的时候,往往需要一堵墙胜过一个怀抱。
月经不正常,至少拖五天了。
虽然才四十二岁,但每当生理有异常时,我都会不自觉地和更年期连在一起。
去年,一个同学更了。
今年又有一个朋友更了。
鉴于目前的生活压力,我不敢抱以侥幸。
好半天,泽俊敲门:
“电话!
”
听他硬邦邦的口气,就知道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说话方便吗?
”寒暄两句后,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几年来,由于我和泽俊关系的恶化,双方的亲人也自然卷进是是非非中。
现在,泽俊和我母亲形同路人。
反过来,我和他的家人也如此。
“方便,他在书房呢。
”
“你俩关系怎么样啊?
”
“比以前强了。
他这不又换了一个新单位嘛,刚给配了辆车,按副处待遇,挺顺心的。
”
我尽量报喜不报忧。
“你手里还有钱吗?
”没等我回答,她得意地说,“你姐每天给我一百块钱,买菜、零花,他们两口子几乎不在家里吃饭,根本花不了那些钱。
我工资卡里的钱,你就拿着花。
”
自从我和泽俊的关系破裂后,她每次打电话来,都要说一遍同样的话。
当你的世界被洪水淹没时,老妈永远是最后的挪亚方舟。
“不用,不用!
”我近乎喊。
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还需要七十岁的妈关心你钱够不够花,这是种很辛酸的感觉,“我有钱,刚发了奖金,差不多有五万。
”
挂断电话,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父亲去世后,我和姐姐就成了母亲生活的全部。
姐姐家境优裕,所以母亲一直把自己的工资卡放在我这里,还变相地用姐姐的钱来资助我。
人的爱都是往下倾注的多,往上反哺的少。
最近几年,我要独自支付房贷和家庭各种开销,光女儿的补课费每月就要一千多块,再怎么艰难,我都设法让她的生活水准支撑在一定的高度之上。
而我为母亲所做的,基本就是每星期利用边角废料时间打电话问候一下而已。
女儿菁菁已经与我进行了长达二十八天的冷战,只要一说话,就火星四射。
也许若干年后,她也会像此刻的我,因为母爱而哭泣?
我擦干眼泪,去敲书房的门。
泽俊正在上网,叫我进来,我则站在门口示意他出来。
随便瞥了一眼,显示屏上有几堆扑克牌,右上角有一团金黄色的小人头在晃动。
“稍等,我马上!
”他出了一张牌,回过头来,竟做了个鬼脸。
我没有对他的“幽默感”给予鼓励,面无表情地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泽俊走出来,和我并排坐到三人沙发的另一头,以免对视的尴尬。
“你晚上还是去把菁菁接回来吧!
不能让她一跟我们有交锋就出去找避风港!
”
“我看也没必要把矛盾尖锐化,还是先让泽慧开导她吧。
”
“我们也别拖了,离婚证尽快去办!
”
泽俊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在猜测我急于落实的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妈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没有打个时间差,让泽俊以为我母亲调唆了什么。
尽管母亲一直宣称对两个女婿一碗水端平,但我们夫妻关系破裂之前,母亲还是偏向泽俊的。
我和泽俊青梅竹马,是高中同学。
他家境好,长相英俊。
而姐夫来自农村,又相貌平平,当初姐姐跟他,母亲是不情愿的。
近几年,姐夫的事业如有神助,扶摇直上。
而泽俊两次遭遇单位解体,两度失业。
大概是自卑心理作怪吧,泽俊总觉得我母亲越来越瞧不起他,曾当面指责她势利眼。
“你别什么事都往我妈身上赖,是我自己不想再扮演另外一个人了!
”
“不是说好了,离婚的事等菁菁高考完之后再谈吗?
”我摇摇头,“那是怕影响她的学习。
既然她现在已经不学了,索性就揭开真相吧!
我们也该过真实的生活,不能再演童话给她看了!
”
“我看,还是按原来的约定进行吧。
嗯,我们俩也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考虑,嗯……”他用了一个更加漫长的沉吟,看来,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有些难度。
泽俊不是个擅于表达情感的人。
“我呢,以前做得不够好,伤了你的心,但是呢,唉,你还是我最爱的人,况且,还有孩子。
你……有人选了?
”
我瞅着他。
他为了表示并无恶意,对我温和地笑了,“当然,你有了也很正常,发生了那么多事……其实,我很后悔。
”
我记不起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丈夫的脸了。
对视的一瞬间,脑海竟用了一个词:
塌了。
相貌的折旧不光是多了褶皱或赘肉,更主要的是把缺点给夸张了。
比如,年轻时只是略显鼓的嘴,年长时就变成了龅牙;年轻时鼻梁稍塌的,年长时那部位直接就凹陷下去了。
泽俊的两个大酒窝,曾是班里女生们私下议论的一个话题。
可这种双颊是最经不起岁月拉扯的,稍用力,皮肉就懈得要淌下来一样。
皮肤白晳的男人也不能太瘦,否则,一旦上点岁数,面相就寡薄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人何止哟。
男人三十岁以后的长相是由阅历决定的。
这个道理,是四十多年人生经验换来的,跟女儿说,说不通的。
也不是不通,那种年纪,对自己没经历或体验过的道理总有排斥感。
我故作莫测地笑了。
泽俊把脸转向另一侧。
他是不是也在我脸上看到了分崩离析的光阴?
“你是报复我,还是报复菁菁?
”
好半天,泽俊问。
我选择哪个都得被套住。
我不客气地:
“用‘报复’这个词有点恶毒了吧!
”
他语速极快地解释:
“对不起,是我用词不当。
”
“我都四十出头了,还没好好地享受过人生呢。
从菁菁上小学开始,我所有的业余时间就是干私活挣钱和接送孩子补课,还要应付你的挑剔、冷漠以及家庭的所有困难。
每天疲于奔命,心如止水!
”
我与其说在指责泽俊,不如说在指责自己:
哪些理念错了,本应该那样活着,我却活成了这样?
泽俊露出一丝嘲笑的表情,似乎在说,离了婚你就能好好享受人生了?
“没必要把菁菁关在保温箱里,该经受的就让她去经受。
我发现了,人就是一代一代地重复失误。
你告诉她不行,她不会听你的,得等自己体验到了才会调头!
十六周岁也算成人了,人生的变数,无论好坏,她都要开始学会承担。
为什么不坦诚地告诉她,爸爸妈妈不适合在一起生活了,他们选择分开。
或许痛苦会让她清醒一点!
”
说的当然都是气话。
里面多少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假如有来生,我要么不要孩子,要么就生一堆孩子。
那样,希望可以四处开花。
面对千顷地一棵苗,你没有耕耘的快乐,只有守候的恐慌,雨大了,怕淹着它,阳光足了,怕晒坏它。
这是场不能失败的科学实验。
从菁菁还是一粒胚胎开始,我和泽俊就不惜血本地为她营造成长所需的“气候”条件,祈盼她的人生获得好收成。
和所有的父母一样,我们认为自己的孩子才是最有理由成为上天宠儿的那一个。
只要是对女儿健康、学习和气质有帮助的事,需要花多少钱,我都掏得毫不犹豫。
我们的肩膀不够高,所以竭尽所能地为她加高起跳的平台,以使她越来越接近奇迹。
似乎我的苦心也曾获得好回报,菁菁健康美丽,学习成绩也算出色:
她八岁时的书法作品曾参加过中日儿童书画展;曾作为市少年合唱团一员去柏林和汉城演出;曾在全国性的作文大赛中获得过二等奖……
泽俊说,“这种时候,我们就别起内讧了,两个人一起面对危机总比一个人要安全。
我会努力改变自己。
”他往我跟前凑了半个身子,仿佛要给予我点力量。
我下意识地将胸部以上偏到沙发扶手外,以暗示他保持距离。
如果在两年之前,听了泽俊这样说,我会感到恩宠,能顿时痛哭流涕。
我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你知道,当我听到菁菁早恋,心里头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
”他见我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兴趣,微笑起来,说,“当时心里特别疼,一下子想起了我们上高中时彼此偷偷暗恋,那种既幸福又痛苦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为你付出生命都愿意,我相信你也如此。
可当我们的孩子开始品味爱情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却到了尽头。
这几年我做人挺失败的,说过的那些话,自己都觉着可怕……唉,是不是年纪越大越不懂爱情了?
”
我本该有点感动的。
“你想从前吗,谈恋爱那会儿?
”
我摇摇头。
“我想。
”泽俊坚定地说。
其实,是想的。
想得太多,记忆反而钝了,老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人很容易记不起自己年轻时的长相,泽俊那张塌了的脸不时地掺和进来……
“爱情”比一块绸布还经不起岁月的熏染,新时挂出来是面旗帜,旧时挂出来就是块抹布。
我和泽俊因爱情而结婚。
这桩得到了所有亲友赞美的婚姻走到第十三个年头时,走不下去了。
没有第三者,是内因。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我看来,这两个句子非并列关系,而是因果关系。
泽俊大学毕业时,面临两种选择:
进高校或省外贸。
我们共同选择了后者。
就个人气质而言,泽俊更适合搞学术。
但当时外贸单位巨大诱惑令人无法抗拒。
谁能想到,几年之后,外贸企业风光不再,再过几年就解体了。
经大姑姐帮忙,泽俊很快又调进了一个事业单位。
但他顺境惯了,再从一个小科员开始干起心理总是不平衡,同事关系一塌糊涂。
他脾气越来越大。
公婆和大小姑子一再指责我不关心泽俊,他们不想想,家庭的所有开销和家务活要由我一人承担,八小时内,我是男人,八小时外,我是男女混合体,精力已透支到边缘。
谁来关心我呀?
就是从那时起,我一看见骆驼在沙漠中行走的画面就想哭,风沙、饥渴、炎热扑面而来,那就是我!
离婚最先是由泽俊提出来的,我不同意。
等我想通了,他又坚决不离了。
最终,我们达成默契,等女儿高考结束后再离婚。
现在,我和泽俊是有契约关系的同事。
两个人在即将不相干的时候,是最能暴露本性的。
在离婚战中,我们彼此见识了对方最恶心的一面。
每轮的深层次交锋,尤其触及到财产分配问题时,你都会惊出身冷汗,就像恐怖片里的主人公,突然发现自己所爱的人竟来自邪恶星球或是个异形。
十几年生活里芝麻大小的磕碰,其实彼此并未释怀,都还铭记着。
这些陈渣被我们挖掘出来当武器,攻击对方。
满身恶臭,还拿什么耳鬓厮磨呢,脸面已经扔进了垃圾堆。
晚上,在我的要求下,泽俊往他的妹妹家打了电话。
保姆接的,说他们家的人下午一点多就出去了,晚上没在家吃饭。
“在外面六个多小时了,这叫复习吗?
”我冷笑道。
泽俊之所以放菁菁走,是因为梁泽慧承诺跟侄女深入谈谈,并且帮她把一周所学的英语复习一遍。
泽俊终于火起来,抄起电话。
小姑子的声音透过话筒,说他们正在喜来登吃自助餐。
每人二百六十八元的自助餐!
泽俊是家中的独子,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把对他的宠爱延续到了侄女身上。
菁菁跟几个有钱的姑姑也非常亲昵,因此得到她们无数奢侈而又毫无原则的奖励。
泽俊问:
“怎么才吃饭?
”
小姑子说什么我没听清。
泽俊的声音高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领她去琉璃时光?
她现在需要的是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而不是放松!
你让梁菁菁十分钟后在喜来登大堂等我,我去接她回家!
”泽俊把“回家”二字咬得很重。
“去琉璃时光了?
”我问。
泽俊理亏地低下头,表示默认。
琉璃时光是一家高档美容院,专做富婆生意的,最普通的会员卡都要一万块一张。
菁菁曾去过一次,是梁泽慧为奖励她考上重点高中而带她去的。
我当时并没有反对。
虽然我认为女儿的年纪和身份不适合去那里,但让她见识一下也好。
品位高了,追求也自然水涨船高。
理论上讲是生活水平决定生活方式,现实中,往往反过来。
我不愿意女儿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精彩。
泽俊气哼哼地穿上衣服,显然对女儿荒废的六个多小时感到非常痛心。
走到玄关处,他回过头,以商量的口吻说:
“她回来以后,你就别再说什么了,泽慧已经跟她谈了,等待几天,看有没有效果。
”
我大声说:
“净哄着谈能有什么效果?
全都充好人,就我一个当恶人,这边才给她点压力,那边就替她释放压力!
我不是她亲妈,我要害她啊?
这么关键的时候。
大家要摆出一致的态度才对啊!
我看他们别有用心,非要见孩子跟我成仇人才高兴!
”
“算了,你别生气了。
”
显然泽俊也觉得他妹妹做得不当。
他出了门。
心跳声如同战鼓。
刚才强行压抑住的愤怒产生报复性反弹。
我恨泽俊家的所有人!
为了不让自己爆炸,我急忙躲进洗手间,一条条地撕起了手纸。
不是为了那六个多小时。
六个小时算什么呢,女儿谈恋爱后,浪费的时间无数。
他们貌似爱护我的女儿,实际上是把她当人质来孤立我!
对菁菁早恋,我是理解的。
我和泽俊虽然是高考后确立的关系,但在高中时已经开始偷偷暗恋了。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想恋爱反而不正常。
开始时。
我和梁家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坚决反对,但要做温柔细致的思想工作。
独生子女一代被娇纵惯了,稍有不顺遂,绝食跳楼出走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频繁地和大小姑子沟通,探讨如何挽救女儿,同时也是想借此机会修补我们破败的关系。
毕竟孩子将来就业也许要依靠姑姑们。
我们对菁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糖衣炮弹轮番轰炸。
为了将两个小恋人隔离开来,我和泽俊甚至忍痛让她放弃假期补课,跟着爷爷奶奶去东南亚和上海玩了半个多月。
在强大的怀柔政策攻势下,女儿一度也向我们保证不再早恋,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为了表示尊重和信任,我们对她并没采取死看死守的全隔离措施——这是被众多有类似经历的朋友认为最好的方法,说实在话,也没那么多时间。
可软着陆的方法对菁菁并未奏效,开学后,她和那个男孩旧情复燃,爱火越烧越旺。
手足无措的我只好向一个当中学校长的朋友寻求办法,她当时正在开会,听完我简短的叙述后,她对着手机斩钉截铁地说道:
“来硬的!
”尽管她是压低嗓门说话的,但那个“的”字像用法槌敲出来的,有着毋庸置疑的效力。
随后,她又补发了一条信息:
记住,孩子总是怕家长的。
要硬!
随着我态度的不断转强,我和菁菁的关系也逐渐对立。
而梁家人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怀柔,他们竟反过来劝我:
“得慢慢讲道理,孩子的逆反心理强,不能来硬的,万一她不学习了怎么办?
”“这孩子敏感,别把她逼出精神病来。
”“这事不怪菁菁,是那个男孩追得太紧。
”“昨天报纸上登的,一个初三女生跳楼了。
”“要软着陆。
”……高二了,哪里还有软着陆的时间?
我并不要求梁家人的态度也都像我一样强硬,唱红脸白脸总要各有分工,我只希望他们对菁菁能严肃些,深刻些,而不是一味哄劝。
菁菁敢于跟我硬碰硬,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能找到避风港,那是个巨大而温暖的怀抱,她在母亲这里受了委屈,在那里都会换来加倍的宠爱。
现在看起来,菁菁太会利用双方的矛盾来与我对抗,她知道什么能刺伤她的妈妈。
这是我最伤心的!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曾害怕她因此而上当受骗或者错过人生的机遇。
开门的声音。
泽俊和菁菁小声说了句什么。
因为没想好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女儿,我便枯坐在马桶上,想等他们进屋后再出去。
一会儿,女儿怯生生地敲门。
“妈妈,我要上厕所。
”
出来时,泽俊正关切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么总上厕所啊?
”
“妈妈,你去医院看看吧?
”菁菁在洗手间里喊。
这是两个月来,她第一次对我表达关切。
我心头一热,马上用柔柔的语气回了一句:
“没事,不用去医院。
”
说着,竟有些许兴奋,随即我取笑自己,做母亲的多可怜,孩子哈口气,就足以温暖全身心。
菁菁走进来,站在地中央,与我保持适中距离。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
灯光下,她毫无瑕疵的皮肤像上了层亮釉。
发型又变了。
“你姑跟你谈了?
”
菁菁点点头。
“她怎么说的?
”
“还是以前说过的那些……她说妈妈是对的,让我听妈妈的话,还说于柏不适合我什么的。
”
我们僵了那么久,即使把我气得痛哭流涕,她都不肯认错,跟小姑子去了一趟琉璃时光就茅塞顿开了?
梁泽慧真是四两拨千斤啊!
我假装抹平床单上的褶皱,以便掩饰流溢到脸上的嫉妒之情。
“那你有什么打算?
”
“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学习,提高成绩。
”
“当初,你的成绩从年级二十七名追到二十名整整花了两个学期的时间。
而你从二十名滑到八十八名才用了多长时间?
其中的残酷性你应该体会到了吧?
”
一提到成绩,菁菁泪花四溅,毕竟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
经过三秒钟的考虑,我放弃拥抱她的打算,决定让她继续站在地中央。
这种不疼不痒的发誓已经好多次了,万一又是缓兵之计怎么办?
谁也陪不起。
“我想你自己清楚成绩下降的根源在哪里。
”
女儿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不跟他来往了,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
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如果她不辩解,或者全部用我们的话来回答问题,那就值得怀疑了。
“放弃一段感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许他的一个眼神或一个短信都会让你的决心瓦解,所以呢,要从全方位来……”想了半天,我终于搜索到“防御”这个词。
“我看这几天,你的手机不要用了,你先把有关隐私的信息删除掉或者锁上,然后交给妈妈保管。
”
菁菁略显吃惊,但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如果在三个月前,我听到谁使用跟踪、打骂、没收手机等方式来阻止孩子早恋,我会觉得太没技术含量,近乎笨拙。
但现在,我把这些方式悉数用上了。
在实际生活中,虽然不能说心理学家教育家们的理论无用,但爱呀温暖呀鼓励呀信任呀是个长期的过程,若时间紧迫,宁下猛药矫枉过正,也好过等待滴水穿石。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菁菁走进来,她把手机递给我时,大声地质问:
“妈妈,你觉得这样做有意义吗?
不可笑吗?
这跟软禁有什么区别?
既然那种感情不是靠发短信建立起来的,那不发短信也毁灭不了!
”
这一连串的质问表明,在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一定经历了情绪的起伏。
泽俊听见风声,也进来了。
“你认为我不信任你?
”
“难道你信任我吗?
”
为了不破坏“琉璃时光”的成果,我用柔和的语气向她解释,“信任的基础是相互守信,如果丧失这个基础,信任也就不存在了。
你曾经多次发誓不再跟于柏来往了,但落实得怎么样你自己知道。
我并不是责备你,感情这东西很复杂,成年人都难以把握,你在这方面有反复我非常理解。
如果我的要求让你觉得受了伤害,那……”我神态坚决地把手机递给菁菁,“其实,这只是个预防,就像天气冷了,人要多穿件衣服那样自然。
”
大概最后那句比喻起了效果,她面色缓和下来,没有去接手机。
全隔离措施实行一周以来,似乎效果不错。
菁菁每天上学放学,包括午休我和泽俊都要去接送。
课间则由学校的邱老师偷偷监管,她是梁泽慧的朋友,很尽职尽责。
虽然菁菁很抵触,但没有什么过激表现。
月考成绩下来,菁菁的名次滑落到年级第一百零九。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她一直在默默地流眼泪。
晚饭她也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和泽俊虽然满腹火气,但还尽量语气平和地安慰她别上火,下次好好考就是了。
菁菁站起来,在身体离开餐桌的一刹那,她回头问:
“我这辈子是不是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可走?
”
泽俊放下碗,以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回答:
“对,至少是必经之路!
”
突然间,女儿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长嚎,像婴儿一样肆无忌惮。
她的嗓音无比锋利,在这个夜晚,把我们给生剐了。
我想冲上去抱住我的女儿,但手却被泽俊死死拉住了。
巨大的恐惧感。
此时,我和泽俊双双站在客厅里,相互用眼神探讨着女儿这句问话里掩藏的深意。
她不想参加高考了?
我和姐姐,泽俊和他的姐妹都是高考制度的受益者,我们现在能过着令人尊敬——虽私下不乏苟且——的中产阶级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高中时的发愤学习。
尽管我们认为高考剥夺了孩子很多乐趣,但同时我们更认为,高考是人生最精彩的章节之一,缺少这个,记忆里就少了一个回味。
我们的想象力、经济能力和人生经历三项指标线的交点就是让孩子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然后顺理成章地找到一个好工作。
我们对高考的感情何尝不是对爱情的感情,都带着五味杂陈的复杂。
我们可能对爱情的付出而后悔,但却从没为高考所付出的青春后悔过。
至少目前,我没为孩子想过第二条出路。
理论上,我能够举出无数个条条道路通罗马的例子,但落实到自己身上时,我不敢给孩子以另类的选择。
社会选拔是一道“海拔”,海拔之上才是主流们走的康庄大道。
我们怎么舍得把孩子当实验品,来寻找突破海拔的办法呢?
任何人,只要一做了父母,都会变成保守派。
菁菁房里的嚎啕转为了呜咽又转为了低低的抽泣。
泽俊示意我进去看看。
我敲敲门,没得到允许直接就进去了。
她小胎儿样地蜷缩在床上。
看见我进来,撇撇嘴,咩咩地唤声妈妈,又哭了起来。
我的女儿!
我的迷途羔羊!
安抚她颤抖的身体时,我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仿佛她又重回到我的子宫里。
这天晚上,泽俊在我房间睡的。
两年多以来,我们一直分室而居,偶尔他激情难耐时,会叫我去他房里逗留,干完那事之后,依旧各睡各屋。
这是难熬的一夜。
我和泽俊几乎每半个小时就要去查看女儿一次:
体温、呼吸、脉搏……每一个自然的声响都显得惊心动魄。
也许正是经历如此心跳剧烈的过程,人反而更容易想清楚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
“别逼她了,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万一考不上二表就上三表嘛。
要么就复读或者降一年?
改艺术类的呢?
”我说。
“她成绩照这个速度滑落下去,不是万一,是一万。
三表大学毕业到企业都是当工人,你能甘心啊?
绝对不能松这个口!
”
我和泽俊都是在八十年代初考上名牌大学的学习高手,怎甘心女儿浪费如此优质的基因!
“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
泽俊的语气既吃惊又不屑:
“不至于吧?
”
“是啊,我也怕本来心里没病却给暗示出病来了。
但还是应该让她舒缓一下。
”
泽俊摇摇头:
“我倒觉得是前期所施加的压力不够,当时要是我们,尤其是我,能更强硬点,事情不至于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在教育孩子方面,咱俩的洋务运动搞过头了,一味地激励呀、信任呀,理解、欣赏、宽容、关怀呀,听上去美好,但不适合中国国情啊。
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有个发现,挺好笑的……”
泽俊卖了个关子,把话停住了。
“什么挺好笑的?
”
“我发现,在教育孩子方面,我们反倒不如父母那代人了。
小时候,我们都以听话,不惹父母生气为荣。
我们知道心疼父母,尽量多做家务。
对菁菁,我们付出无穷的爱,却没教会她如何关心父母。
我们尽量尊重她的选择,鼓励她张扬个性,却没教会她服从和理解。
唉,中国式的教育反着来,上幼儿园学小学课程,小学学中学的课程,中学学大学课程,大学毕业之后再来学习孝顺、服从、尊重等人生的ABC。
有些时候,她对你的态度,我看着是挺难过的。
”
他终于说了句公平话。
今夜,如果我独自支撑,该多么凄凉,挨过去也蜕一层皮。
当初,母亲劝说我不要离婚的理由之一是:
你哭的时候,他能给你擦擦眼泪也好。
母亲很有预见。
感受到泽俊抚弄我颈部的手,心想,如果这爱是真的,干吗不收着,得点是点。
一种混杂着怨恨的伤感袭来,我真的哭了。
清晨,我迷迷糊糊地看到泽俊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我听见阳台门响!
”他扔下一句便往外跑。
我立马清醒了,慌忙起身。
这是个可疑的时间,女儿能熬夜,早起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痛苦。
现在才五点多。
我走出来,看见女儿手里拿着一罐椰汁往自己房间里走。
家里成箱的饮料都放在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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