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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比评论
©1994-2010ChinaAcademicJournalElectronicPublishingHouse.Allrightsreserved.
《抄写员巴图比》
何以成为经典?
○洪 洁
《抄写员巴图比》是美国19世纪著名作
家赫尔曼1麦尔维尔的短篇小说,也是世界
短篇小说的经典作品。
小说故事情节十分
简单,乍看起来,作者不过是塑造了一个可
怜的小人物形象。
可怜的小人物在19世纪
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笔下是一个近乎老生
常谈的主题“,巴图比”有什么理由成为与众
不同的经典形象呢?
探究其原因,是因为麦
尔维尔在这个形象中贯注了他对世界的一
种特殊看法,一种个体化的理解。
他站在与
众不同的立场上创造了一个具有与众不同
的自我意识的小人物形象。
在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品里,形形
色色的小人物形象虽然各有特色,每个人物
的经历和遭遇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很普遍的
特点,就是这些小人物大都是恶劣的社会环
境的牺牲品。
作家们把矛头指向社会环境,
从而达到批判社会现实的目的。
这些作家
虽然有各自不同的个性和风格,有各自不同
的故事情节,有各自不同的感受和印象,但
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和理解大体上是一致的:
在那样一个充满了不平等,不公正的黑暗社
会,个人与社会力量对比悬殊,个人与社会
抗争如同以卵击石,注定要失败;身处社会
底层的小人物更摆脱不了被凌辱、被扼杀的
命运。
为了生存,个人只能扭曲自己的人性
以顺应残酷的现实。
作家们对这种现实予
以无情的批判。
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家们一
个普遍的特点是关注批判甚于关注创造。
他们在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对社会的不满和
对小人物的同情能够给读者以震动和反思,
却不一定能够对读者的自我意识加以引导,
不能够使读者的心灵有所依托或得到慰藉。
而在《抄写员巴图比》中,我们看到麦尔维尔
在世界观层面上的思考与一般的批判现实
主义作家具有鲜明的区别,他笔下的小人物
○作家、作品与批评○—57—
©1994-2010ChinaAcademicJournalElectronicPublishingHouse.Allrightsreserved.
巴图比与我们所熟悉的那些批判现实主义
作品中的小人物都不同。
不同的根源是作
者对世界的独特思考和理解,而这种独特的
思考和理解是他对既定的社会观念与生活
方式的拒绝与批判,是对世界的一种新的、
个人体验的产物。
这些独特的思考、理解和
体验在小说中是通过以下两个方面表现出
来的。
一、不可重复的“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I prefer not)这句话在
整个故事中出现了18次,它甚至感染了别
人,连律师本人和其他工作人员也不知不觉
在说话中使用了这句话。
然而这并不是一
般小说家为了使人物显得有个性而加在人
物身上的口头禅那类东西。
这句话是故事
的主人公巴图比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声音,是
他的自我意识的体现。
在麦尔维尔的笔下,巴图比给读者的第
一印象并没有特别之处:
“穿着整洁却面色
苍白,举止文雅却令人可怜,一副凄惨孤寂
的模样。
”麦尔维尔对主人公的兴趣不在于
他是否是现实社会中具有确定而稳固的社
会典型特征和个人性格特征的人,不在于他
是否具有由确定无疑的客观特征构成的特
定面貌。
就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而
言,哪个作家笔下的主人公没有其个性特
征?
哪个作家笔下的主人公没有特定的面
貌?
这些个性特征和特定的面貌虽然可以
给人以鲜明的印象从而造成人物形象之间
的差别和每个人物自己特有的标志,但那些
小人物身上往往缺少一种独立的人格意识,
似乎只是世界的被动消极的附庸。
麦尔维
尔对自己作品中主人公的兴趣在于这个人
物体现的是他对世界和对自身的一种特殊
看法,是对自己和周围现实的认识视角和评
价立场。
对于麦尔维尔来说,重要的不是主
人公在世界中是什么,而首先是世界在主人
公心目中是什么、主人公自身在自己心目中
是什么。
因此在麦尔维尔笔下,我们看到的
不是巴图比的确切形象,而是他的自我意
识,归根到底是他对自己和对世界的最终看
法。
巴图比应聘来到律师事务所做抄写员,
刚开始我们可以看出他工作很勤奋,夜以继
日地抄写,然而就在第三天,出人意料的事
发生了:
这位在读者看来似乎很听话的巴图
比却突然违抗上司的命令,当律师呼唤他过
来校对一份文件时,“巴图比根本没有从他
的小天地里出来,而只是用一种奇特的温和
和坚决的声音回答说:
我不愿意。
”律师又重
复了一遍,得到的还是原来的回答“我不愿
意”。
直到律师把抄写本塞给他,还是“我不
愿意”。
接连三次地回答“我不愿意”不仅使
律师震惊,也大出读者的意料,它改变了人
们对巴图比的看法。
这不是一个小职员对
上司该说的话更不是像巴图比这样一个可
怜无助的人敢于对上司说的话。
随着故事
的发展,读者发现凡是不属于他份内的工
作,凡是违背他意志的事,他都回答说:
“我
不原意。
”这使我们不禁想起文学史上的另
一个小人物,他就是俄国19世纪批判现实
主义作家契诃夫的作品《小公务员之死》里
的那个小公务员。
和巴图比一样同是处在
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小公务员却表现出了与
巴图比截然不同的畏惧和奴性心理。
就是
因为看戏时打了个喷嚏,把唾沫星溅在前
面一位将军的秃头上,三番五次向将军道
歉,仍惟恐将军不肯原谅而对他施加惩罚,
从此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不久就一命
呜呼。
这就是文学史上许多作家笔下的卑
微的小人物形象中的一个。
而麦尔维尔却
以自己的独特见解和独创性形象打破了被
凌辱的小人物在读者心中的定式,将巴图比
塑造成一个有独立人格的现实社会的叛逆
—58—○作家、作品与批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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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
当然,也有一些作家笔下的小人物是不
满现状、野心勃勃的,他们幻想着通过个人
奋斗改变现状,可结果还是逃脱不了被社会
现实的巨浪吞噬的命运。
美国现实主义作
家德莱塞的长篇小说《美国的悲剧》中的主
人公克莱特·格里菲斯就是典型一例:
一个
普通的青年为追求美国的生活方式而堕落
成杀人犯。
这不仅是美国青年的悲剧,也是
美国社会本身的悲剧。
克莱特不过充当了
一个牺牲品。
我们不妨假定巴图比也不满
足于现状,也试图用忘我的工作来证明自己
的价值从而改变现状。
可是在单调无聊、机
械重复的工作中,他清楚地意识到一切努力
都是徒劳。
尤其是他过去从事的处理死信
的经历更强化了这样一种意识。
在他的心
目中,世界是灰暗的,日常工作是无意义的,
小人物实际上是没有出路的。
为了谋生,他
得好好干活,听命于人。
然而他不愿意,他
不愿意做那些在旁人看来理所当然该做的
事,因为这些事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周围的
人们未必认为自己所做的事真有什么意义,
但他们懂得顺应社会,并为此而牺牲了自己
的自我意识乃至人格。
巴图比则不然,他
要坚持自己的个性,要通过自己的行为肯定
自己对世界的认识。
如果不能做愿意做的
事,至少可以不做不愿意做的事。
通过这种
拒绝,他表现出了一个小人物可能有的自我
意识和独立人格,使这个形象成为一个不可
重复的形象。
从表面上看“,我不愿意”这一行为本身
谈不上有什么“不可重复”之处,只不过是不
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任何人都会有自己不
愿意做的事,所以任何人也都可能在某种情
形中说“我不愿意”。
但是在一般情况下,只
有在不会给说话人带来什么危害或对其切
身利益有什么不利影响的情况下人们才会
说“我不愿意”,而且经过劝说或施加压力,
说话人可能会改变自己的意志,即使内心不
愿意也不再表示出来。
这样的“我不愿意”
显然不具有不可重复性。
但是巴图比的“我
不愿意”是会给他带来直接的不良后果的,
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可能会因为
说“我不愿意”而丢掉饭碗,失去谋生的基本
手段,而他坚持说“我不愿意”的事本身在人
们看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所以他的
声音在律师听来是奇特的。
律师可能从来
没有听过任何一个职员用这样的腔调违抗
他的命令,平静而不冲动,坚定而不容改变。
试想,换了契诃夫笔下的那个小公务员,他
敢这样违抗上司的命令吗?
毫地疑问,即使
一辈子任人摆布他也不敢说一声“我不愿
意”。
巴图比的“我不原意”使律师和其他人
感到惊诧,意味着他与社会顺应良好的人们
疏离了开来,以至于让人觉得他好像神经出
了问题。
巴图比是否真的是神经失常、不可
理喻呢?
从一般社会评价的角度看来,应当
说差不多是的。
但这只是就他的行为与一
般人的反应方式的差别而言。
事实上,他的
行为自有其意义。
他不愿意做违背自己意
志的事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行为价值标准。
他不是以一般人衡量行为的客观标准,即利
害关系,来决定是否应该做一件事,而是从
他自己内在的、直觉的标准来决定的。
也就
是说,他的判断不是基于外在的价值,而是
内在的、也是终极的价值———人性的价值。
也许,一般人也有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
而说出“我不愿意”的时候,巴图比似乎只是
说出了一般人也可以说而暂时没有说或没
敢说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愿意”
这句话就不能说具有不可重复性了。
事实
上一个人偶尔闪现的需要与巴图比始终坚
持不渝的行为价值准则之间有着根本的区
别,巴图比所说的“我不愿意”已不是一般意
义上的意愿表达,而是他的内在生命的呼
唤,是他对世界、对个体存在价值的独特理
解的表达。
他坚持了自己的理解,决不屈服
○作家、作品与批评○—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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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外在的压力,不屈服于命运,因此而使得
主人公的人生信念真正表现出不可撼动的
坚定性,从而使这个形象从一般随命运拨弄
的小人物当中脱离了出来。
如果说巴图比
的行为让人觉得不正常、觉得他神经失常,
那么这首先是因为他周围的那些顺应良好
的一般人对那种内在的人性已太陌生了。
通过巴图比这句话,麦尔维尔贡献于人
类的是他对世界的独特理解———他创造了
一个我们没有见过的小人物,一个在今天显
得更具有现实意义、更容易为人们所理解的
小人物。
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常常会有自己
不愿做的事。
当我们被迫去做的时候,我
们能不能像巴图比那样说出“我不愿
意”———尤其是当拒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时候?
麦尔维尔告诉我们,可以这样做,只
要你准备承受代价。
有人认为这篇故事是
麦尔维尔亲身经历的扩写,这并非无稽之
谈。
批评家亨利·默里(Henry Murrɑy)将
作者本人与巴图比做了一个比较,指出有许
多相似之处:
两者皆为书写员,一个伏案抄
录,一个埋头写作;两者都沉默寡言,执拗不
驯;两者在世人眼里都近乎神经失常,不可
理喻,巴图比说“我不愿意”,麦尔维尔则更
明白地说“我不干”。
他曾对霍桑说过:
“我
最想写的东西都是犯忌的,也不会给我带来
好处。
然而,要我不这样写,我不干。
”的确,
我们已经发现巴图比是一个不合常理的人,
而麦尔维尔要批判的正是这所谓的“常理”。
他要通过巴图比体现他对当时社会现实的
否定,并同时建立性质上不同于现实的世
界:
他要通过巴图比体现他对所有现成的有
关小人物的艺术创作的否定,并同时建立一
个以独特的理解人性、理解世界的方式所支
撑的艺术世界以区别于其他的艺术世界。
这样写在当时也许是“犯忌”的,但只有这样
写才能满足他那巴图比式的个性需要,他才
能感到安心,感到无悔。
二、死亡———“我不愿意”的终极形式
麦尔维尔在故事里没有提及巴图比的
历史,所以读者无法了解巴图比的过去,也
无法构筑一个完整的巴图比形象。
读者看
到的不是“他是谁”,而是他如何认识自己。
面对读者的艺术视觉,已经不是巴图比的现
实,而纯粹是他对现实的认识。
根据故事最后一段提到的一种谣传,巴
图比曾在纽约处理死信的办公室里任过职
员。
他那时的工作是不停地分拣无处寄出
的死信以备焚烧。
他在这些死信中看到了
人的命运中可悲的和徒劳的一面。
但他没
有屈从,他还要寻找新的出路,还要和命运
抗争。
在作者笔下,我们看见巴图比怀着一
线残存的希望来到律师事务所以后,不久就
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个新的轮回,他还得机
械地重复抄写工作,机械地重复那根本没有
任何希望的生活,还得听命于人,做自己不
愿做的事。
经过再度的体验之后,他终于放
弃了这一切,摆脱生存世界的循环。
他不再
做任何事情,被解雇后让警察带走,投入监
狱。
在监狱里他拒绝过进食,直到饿死。
对
于巴图比来说,生存世界的毁灭意味着现实
的、肉体意义上的个体消灭了,而通过对现
实的拒绝建立起来的追求独特理解的精神
个体却随着他肉体的死亡而更加鲜明地凸
现了出来。
19世纪许多作家在写小人物的时候,
总是充满同情、哀怜,表现小人物如何受到
社会的压抑,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扭曲自己
的人性,唯唯诺诺地在现实世界为生存而挣
扎。
当然,在许许多多的小人物中,有不少
因为不堪忍受生活的压力而自杀的例子。
但那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的一种被动
的选择,是被环境扼死的。
在绝望中放弃生
命,因缺乏自我意识,心灵仍是空虚、茫然
—60—○作家、作品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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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而麦尔维尔笔下的小人物却反叛了。
在常人眼里,作为一个处于社会下层的小人
物巴图比的处境并不十分悲惨。
尽管他执
拗不驯,上司对他还是宽容的,并时常向他
伸出援助之手。
他并没有被逼上绝路,只要
愿意完全可以活下去。
为什么他要主动选
择死亡?
看来这是个不可理喻的行为。
实
际上巴图比的这一选择体现的是作者对生
存与死亡问题在世界观层面的思考,体现了
他的基本思想———人不能只是为了利益而
活着,应该给自己建立一个可以给心灵以寄
托的价值世界。
在麦尔维看来,坚持自己在
理解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内在的价值观就
是他的心灵依托。
特殊的人生体验使巴图
比看清了他所处的那个社会的灰暗和空虚。
在那样的社会中一个小人物的诚实劳动是
没有意义、没有结果的,只有放弃对意义、价
值的追求,扭曲自己、出卖自己去换取金钱
地位以满足物质意义上的生存的欲望。
这
样的生活虽然生存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心灵
世界却还是茫然、空虚的。
巴图比或许曾经
有过希望、曾经为之奋斗过,但最终他看到
一切都是徒劳。
他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更
不能扭曲自己的心灵与人格,只有选择死
亡。
只有这样,他才心安而无悔。
死亡便因
此而成了“我不愿意”的终极形式。
在同样的社会背景下,面对同样的现
实,19世纪的许多作家所关注的是如实地
反映现实,并予以无情的批判。
我们熟悉的
德莱塞的长篇小说《嘉莉妹妹》就是一个典
型的范例。
女主人公嘉莉也是处于社会底
层的小人物,为了个生存,被迫同一个推销
员同居,后来又成了酒店经理的情妇。
以自
己的人格、人性为代价,她成了名,有了金钱
和地位,可她却感到生活十分空虚。
麦尔维
尔以同样的现实为材料,创造出了一个性质
不同的世界。
他以自己的独特理解穿越了
人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因而使他的作
品中的人物具有了不同的意义。
巴图比不
是一个完美的形象,却是一个完整的人。
为
了坚持人性,他选择了死亡。
他的死是不同
寻常的,这并不是因为他敢于赴死,而是因
为他发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意义,为了这个
意义而赴死。
死亡对于巴图比来说,不是一
时的冲动,而是他对生活的独特体验和独立
思考的结果,是他对人生的理解所导致的选
择。
麦尔维尔在故事里着力描写了巴图比
在办公室所处的环境,那一个角落、一扇小
窗、一堵积满污垢的砖墙,还有一个折叠屏
风,就构成了巴图比生存世界的符号。
这样
的环境使人油然产生置身于坟墓之感。
正
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巴图比开始聆听自己心
灵的声音。
终于,他听到了属于自己的意
义,听到了属于自己的存在。
因此,生存于
现实世界的巴图比变得坦然而无所畏惧,他
敢于对上司说“我不愿意”,并对上司的宽容
与帮助不屑一顾。
他从生存的现实世界走
出,奔向死亡———他的本真存在的世界。
巴图比所处的环境也许会使读者联想
起文学史上另一个处于同样环境下的小人
物,就是英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之一狄
更斯的短篇小谘《信号员》里那个无名无姓
的信号员。
他日夜工作在一个铁路隧道口
偏僻的小道点上,两边是又高又厚的石墙,
就像一座巨大的地牢。
长期空洞乏味的工
作,阴暗孤寂的环境,对他形成了难以忍受
的心理压力。
与巴图比截然不同的是,他一
直生活在紧张与恐惧之中,生怕什么时候会
发生事故。
他神经失常,精神恍惚,终于在
一次发作中痴立在铁轨上,被火车撞死。
像
信号员这样的小人物世上何止千千万万,狄
更斯只是表现了他们中间的一个典型。
在
他的笔下,信号员只是这个现实世界的一台
机器。
而在麦尔维尔的笔下,现实在巴图比
的心目中仿佛一座人间地狱,他一直沉默寡
言,和任何人都没有真正的接触。
这也和其
他小人物构成鲜明的对比。
倾诉痛苦是人
之常情,我们还记得契诃夫的作品《苦恼》里
○作家、作品与批评○—61—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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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个孤苦伶仃的老马车夫,儿子死后整整
一个星期,几次想找人倾诉内心痛苦,但是
谁也不理睬他,他只好向他的老马倾诉。
然
而巴图比的孤零零的灵魂已经走得那么远,
他不再需要诉说,因为他需要的是心灵的依
托,而对此诉说是无济于事的;他也没有用
歇斯底里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和反抗,因
为他的抗争是整个生命的抗争,有声的抗议
就显得太无力了。
他的反抗,他的死,都是
默默的,无声的,而那震撼人心的力量是任
何形式的抗争都无法取代的。
这就是麦尔维尔贡献于世界文学史的
“独立”的小人物形象。
他是靠属于自己的
思想和灵魂支撑塑造形象的,是以自己对世
界的独特理解创造出以往我们所没见过的
反叛者。
我们说麦尔维尔是一个优秀的作
家并不在于他讲述了一个新鲜的故事,也不
在于他将这故事讲述得怎样引人入胜(一个
作家形成自己的创作个性和风格并不困难,
就像普通人对同一件生活故事的叙述也都
可能不同一样),我们说他是个优秀的作家
是因为他对世界的整体理解与体验超越了
现实经验,因为他用现实的材料创造出了一
个性质与现实不同的世界,它的内容和叙述
模式里面包含了作者对世界的独特理解和
体验;因为它的背后蕴藏着一个对作者和读
者来说都比现实的物质世界更为深邃的生
命世界。
通过这部小说,麦尔维尔向人们展现了
他的宇宙观:
生活是一场尖锐的斗争,是自
由与命运、可知与不可知、可信与不可信、常
识与真理的相互斗争。
宇宙生命永无止境,
这种斗争也就永无止境。
但是,只要人在这
场斗争中坚持自己的信念,坚持走自己的道
路,即使个人和巴图比一样悄然死去,而整
个人类却会通过这种死亡而逐渐警醒,通过
这种心灵与现实的冲突而不断完善自己。
他在小说结尾高声叹道:
“啊,巴图比,啊,人
类!
”这就是故事的深层含义。
麦尔维尔把
视野从巴图比身上扩展到全人类,他关注的
不仅是巴图比个人的命运,而且是整个人类
的未来。
正像巴图比一样,人类也并未放弃
对现实的抗争。
明知前途渺茫,仍然坚持
着,顽强地为实现自己的人格独立与完美而
奋斗,这就是巴图比、是作者、也是全人类乞
乞以求的终极需要。
麦尔维尔生活在19世纪,但他的小说
所揭示的问题却属于20世纪。
到19世纪
为止,人们都只知道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和
附庸,批判现实主义所能做的也只是揭示个
人在这种情境中的被动和痛苦。
只是到了
尼采之后人们才知道:
“人是应当被超越
的”,也就是说那种被动的、无自主性的人是
应当被超越的。
于是20世纪的文学才开始
关注个体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问题。
麦尔维
尔的价值就在于他超越了19世纪的批判现
实主义,提出了一个20世纪的问题,就是个
人的存在价值问题。
“我不愿意”是一种拒
绝,更重要的是一种选择,显示出个体存在
的可能性的选择。
巴图比被人们当作神经
失常而送进监狱。
这样的下场或许足以使
抗争人怀疑他的是否有意义。
这就是传统
文化环境中个人群体、与社会发生冲突时的
一般评价方式———谁与众不同,谁就是疯
子,是危险人物。
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在当
代更宽松文明的社会环境中如果出现又一
个巴图比,固然周围的庸人们仍然会把他当
成怪人甚或疯子(尤其是在假如获得他那样
一份工作也很不容易的情况下),但人们不
大可能再把他投入监狱了,而且可能有更多
的人会理解他的行为或至少是容忍他的行
为。
这就是20世纪的进步,也就是麦尔维
尔所赋予这个小人物的价值所在。
(作者通信地址: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邮编:
210097)
—62—○作家、作品与批评○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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