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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星说诗
谪星说诗
谪星说诗
民国钱振锽撰
●卷一
一、《六经》“学”字,未有作摹仿解者。
有之,是后儒注《论语》“学之谓言效也”始,其语陋矣。
“学”者,博闻多见之谓也。
我辈学诗,不过多读古今诗集,以启发我之才力心思而已,不必影响字句、形模篇段之为学也。
笨人之言曰:
“学文当学某人,学诗当学某人。
”夫文章有性情焉,有气骨焉。
人心不同如其面,何必我之性情气骨悉同于古人之为得哉!
盖自以“学”字作摹仿解,而“学”之意失矣。
二、朱子谓太白、少陵皆学《选》,所以好。
于何见之?
《选》亦有汉魏、齐梁之不同,不知李杜所学何《选》也。
又谓太白《古风》六十篇,多学陈子昂。
舍良知良能不道,而强以一“学”字概古人,古人笑而不受矣。
三、王介甫尝为蔡天启言:
“学诗未可遽学老杜,当先学义山。
未有不能为义山而能为老杜者。
”叶梦得谓“学老杜只义山一人。
”老杜、义山各有面目,何得混而同之。
而介甫语尤为庸下,学杜巳可羞矣,而有所谓“未可遽学”者乎!
四、或言字非临摹不工,何况于诗。
不知字用手书,诗由心造,二者不同。
临帖可算己书,若将古人诗文胜真一过,便可算得己诗乎?
书且有“奴书”之诮,而况于诗乎?
五、譬之画,名家能自创稿本,凡天地、人物、山川、草木,皆我画稿也,俗工则必照陈稿钩暎矣。
六、然则古人亦有摹仿者乎?
曰:
有之。
《两京》之后有《三都》也,《七发》之后有《七启》、《七命》也。
魏晋之四言也,唐人之拟六朝赋也,孰能谓之不摹仿也。
曰:
此多是古人不贵处,后人不必藉口。
真正奇文,必如李习之云:
读《春秋》如未尝有《诗》,读《诗》如未尝有《易》,读《易》如未尝有《书》,读届原、庄周如未尝有《六经》,乃为上乘。
陋人必曰:
“作文如《三都》、《七启》亦可矣,何必如李习之”云云。
为此语者,便是自暴自弃,不想好日,不足与言。
七、山谷云:
“杜诗、韩文,无一字无来历。
”欺人哉!
陆放翁云:
“今人解杜诗,但寻出处,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
纵使字字寻得出处,去少陵之意益远矣。
盖后人元不知杜诗所以妙绝古今者在何处,但以一字亦有出处为工。
如《西昆酬唱集》,何尝一字无出处,便以追配少陵,可乎?
且今人作诗,亦未尝无出处。
渠自不知,若为之笺注,亦字字有出处,但不妨其为恶诗耳。
”此段议论最通。
陆机谓“怵他人之我先”,退之谓“惟古于词必己出”,李习之谓“创意造言,多不相师”,宁有以来愿为奇者。
写现在之人情,记当前之物象,便是来历。
何必求之于古书而后为来愿哉?
宋王楙引杜句与古略同者,以实其来历之说,又谬也。
诗家无心相类,亦自有;就使出自有心,正是杜老不贵处,何足法耶?
八、严沧浪《诗辨》、《诗法》拘滞不化,得未曾有。
其谨守门户也,一若自在一步便为放纵。
其分界时代也,一若进退一日便有高下。
分别体制、音调、局法,不遗余力。
其书盖笨伯一人之私言,自家以之为用功之阶梯,而必强人就我,则大谬矣。
余见袁中郎、江进之力攻摹拟之失,袁子才力排分界时代之谬,向亦以为矫枉过正,今见此老论诗,乃知其非过也。
九、沧浪借禅家之说以立《诗辨》,于禅则分第一义、第二义、正法眼藏、小乘禅、间辟支果、野狐外道;于诗则分汉、魏、晋、宋、齐、梁、盛唐、晚唐,其说巧矣。
虽然佛门广大,何所不容,禽兽鱼鳌,皆有佛性,但能成佛,何必究其所自来。
须知极乐世界,原无界限,何容平地起土,堆空门作重槛哉?
历代以来,诗虽千变,但求其合于人情,快于己意,便是好诗。
格调体制,何足深论。
沧浪分界时代,彼则第一义,此则第二义。
索性能指出各家优劣,亦复何辨。
无奈只据一种荣古虐今之见,犹自以为新奇,此真不可教诲也。
又云:
“入门不正,则愈骛愈远。
”夫诗岂有一定门户?
《风》《雅》《颂》、汉魏、初、盛,门户亦各不同,何必强分其正不正。
又云:
“学诗须熟读《楚词》、《十九首》、乐府四篇、苏李、汉魏五言,又须枕籍李杜,则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
”种种埋没性灵之语,实无是处也。
一、○又云:
“诗法有五”、“诗品有九”、“大概有二”,都是呆汉语,诗之千奇百变,安可以呆体例例之。
又云:
“用功有三:
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
”此三者是其致力处。
然诗有浑然天成不假人为者,何必支支节节以为之。
又云“诗之极致曰入神”,“入神”二字诚为非易,然以彼支支节节为之,入魔则有之矣,入神则未也。
又云:
盛唐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
一种魔语,试问之盛唐人,吾恐彼亦不自知也。
一一、又云:
“诗之是非不必争,试以己诗置古人诗中,识者不能辨,其真古人矣。
”夫我诗有我在,何必与古人争似。
如其言,何不直抄古诗之为愈乎?
又自称论诗如析骨还父,析肉还母。
夫人有父母,诗无父母也。
诗之父母在性灵,性灵仍在我。
此等秽鄙之言,余直欲掩耳而走。
一二、沧浪云:
“近代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
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
”余谓唐之韩、白,何尝不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
然则宋诗所以出唐人下者,在于诗之不工,不在文字、才学、议论矣。
又云:
“不必见其诗,望其题引而知为唐人、今人。
”唐人题引有何难肖,何必沧浪始能之。
且六朝人琐碎不整题甚多,唐元白皮陆题引琐碎,尤不一而足,得谓之非唐人乎?
一三、又云:
“律诗难于古诗。
”近人亦有此论。
余谓谚有云:
“一法通,万法通。
”正不必分其难易。
且近来能作律绝而不能作古风者正多。
一四、沧浪云:
“浩然诗有金石宫商之音。
”又谓“出于退之之上。
”此大不然。
退之大才,不过失之偏、失之刚而已。
浩然诗高于晚唐无几,才力有限,未可与退之并论。
沧浪既不合东野,又大抑退之,舍此就彼,以为得入门之正。
可笑!
一五、又云:
“唐以诗取士,故专;我朝所以不及。
”亦不然。
天生一种诗人,决不为朝廷取士不取士所累。
一六、又云:
“李杜诗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
”此二语已属肤庸无谓。
又云:
“下视郊岛,真虫吟草间。
”夫天下岂可有凤鸾之类,便可无鹭鹅鹳鹤哉?
羽既以玉川、昌谷谓天地间欠此体不得,亦知东野、阆仙天地间亦欠此体不得耶?
一七、又云:
“读《骚》之久,方识真味。
须歌之抑扬,涕浃满襟,然后识《骚》。
”此语真可供人呕吐。
试思对书哭泣,是何景象?
无所感触而强作解人,岂非装哭!
一八、又云:
“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
”若然,则后世无征役,便无好诗耶?
一九、又《答吴景仙书》自云:
“所作《诗辨》,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
”夫沧浪论诗,纯是傍人篱壁,拾人涕唾,而犹自夸如此耶?
吴景仙言亦自有理,驳之尤悖。
二十、又云:
“押韵不必有出处,用事不必拘来历。
”此语甚是。
又云: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此语则深知甘苦,不可没也。
沧浪论诗可以入听者,才有此语而已。
二一、先有诗,后有韵。
《三百篇》、《十九首》,正不知韵在何处。
如有好句、美字,不当为韵缚也。
宋杨诚斋论韵,谓当以《国风》、《离骚》为法。
王从之论韵,曰意到即用,初不必校。
亭林韵学最精,而谓古人重韵、无韵皆所不忌。
余谓韵法不可过高,过高则野;不可过近,过近则拘。
彼墨守礼部韵而不敢改移尺寸者,正当以亭林之说矫之。
二二、苏子曲诋太白“华而不实,不知义理”。
又谓其“好义不若杜甫”,语言无味极矣。
太白一豪放不羁之诗人耳,本非道学中人,何必论其好义不好义。
又云:
“太白诗论用兵则先登陷阵,不以为难;语游侠则白昼杀人,不以为非。
”此岂其诚能也?
又误矣。
诗言志,志之所在,虽杀人陷阵,正不妨见之笔墨,固不必能行然后言也。
假使欲如理学君子先行后言,则诗境亦窄陋甚矣。
且太白诗所自写生平处,不过饮酒、击剑,固未尝自云陷阵、杀人也。
子由此语尤为无当。
二三、又以太白“但歌大风云飞扬”二语,谓其不达理,直是无理取闹。
二四、《北征》诗竭韵支句甚多。
退之《南山》诗字字苦凑,支离竭蹶,无一善状,自在老杜《北征》之下。
山谷曰:
“若论工巧,则《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与《国风》、《雅》、《颂》相表里,则《北征》不可无,《南山》不作可也。
”余按此语亦殊愦愦。
《南山》拙滞殊甚,所谓工巧者安在?
《北征》诗在杜集中本非佳作,乃山谷用诗中熟烂门面语称之,亦无谓也。
诗之优绌,不在关系之有无。
若太白狂醉花月,于天下有何关系?
然所以为诗中之仙者,又何也?
二五、诗家链句,不论深奥奇古,终须归入一个稳字。
稳者非他,立得直之谓也。
二六、右丞自是清才,惟脱初唐滞机未尽。
二七、韩集中所载联句诸诗,恶滞殊甚。
天下何诗不可作,而必作不通人情之诗!
二八、东坡诗气机松灵,运笔摆脱,直是不凡。
然恃其才大,不自爱好,使事太芜,用韵太凑,触手渣滓,实败观者之兴。
山谷谓世有文章名一世,而诗不逮古人者,苏之谓也。
山谷非能诗者,此语实是。
坡尺牍自夸书画之妙,而云诗则不佳。
又谓不如子虫远甚。
然则坡诗不工,坡自知之吴。
二九、晚唐胜于初唐。
初唐腐气多,晚唐滞响少。
中唐不下于盛唐。
盛唐正而雄,中唐奇而博。
三十、陶诗为数无多,去其四言及《读山海经》诸诗,真正佳诗,不过二十首耳,宜乎少陵有枯槁之嫌也。
东坡谓渊明质而实绮,癯而实腴,曹、刘、沈、谢、李、杜皆不之及。
谓陶诗佳可矣,必谓李杜不及,则不必。
三一、五古须有宽裕不尽之气。
往往见近代名手作律、作七古俱佳,而独于五古则见支绌。
汉人五言气自宽,汉以后便局促。
三二、后村尝谓四灵诸人极力驰骤,才望见贾岛、姚合之藩而已。
欲息唐律,专造古体。
夫诗体古、近,各由于性之所便,断无学一家似一家,舍一家再学一家之理。
四灵、后村之似贾、姚,亦性相近也,非尽出于学也。
舍贾、姚而学古,真能作古诗乎?
譬之唱戏,唱生唱旦,亦各就其喉音之近而学之。
今以二八女郎,必欲为关西大汉,徒自劳苦,必不自然。
三三、《郑》、《卫》,古《竹枝》也。
不过其地民风不淑,而其时诗人偶见之吟咏而已。
谓为淫奔者作,非也。
谓之刺淫,尤非。
三四、汉后四言多剿袭《三百篇》音调字句,是亦优孟也。
其实可以不作。
三五、白乐天,通才也,全才也,大才也。
然不理于众口,何耶?
东坡云:
“学杜不成,不失为工;无韩之才与陶之妙而学其诗,终为乐天尔。
”噫!
以乐天之才,退之无所用其才,渊明无所用其妙。
可与乐天为敌者,李杜而已。
东坡所云,何其悖也。
王从之云:
“乐天诗情致曲尽,入人肝脾,随物赋形,所在充满,殆与元气相侔。
”真善言白诗者,他人未有也。
乐天好诗极多,而东坡独取其“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语浅乎哉!
三六、东野诗,其色苍然以深,其声皦然以清,用字奇老精确,在古无上,高出魏晋,殆非虚语。
东坡称东野为“寒”,不知“寒”正不为诗病。
《读郊诗》二首,支凑之极。
彼其诗欲与东野作难,无乃不知分量。
遗山尊潮阳之笔,而称东野为“诗囚”,尤谬。
韩诗支拙处十倍于东野。
不以潮阳为诗囚,而以束野为诗囚,可乎?
至于沧浪所云:
“读之使人不欢”,夫不欢何病于诗?
波浪不云读《楚骚》须涕洟满襟乎?
曷为于《骚》则尊之,于孟则轻之也!
三七、王渔洋谓浩然诗未能免俗,不知其何所见而云然。
渔洋自称最喜严羽《诗话》,岂不见羽极称浩然乎?
三八、马嵬之役,官军迫杀妃子,新旧《唐书》无异词。
此一重公案,何可硬翻。
宋释惠洪引杜《北征》诗“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谓“明皇畏天悔过,赐妃子死。
刘禹锡《马嵬诗》、白居易《长恨歌》乃是官军迫杀妃子,歌咏禄山叛逆。
刘、白不能诗,其去老杜何啻九牛毛耶。
”此真老悖之言。
杜老云云,让杜老一人说去;贵妃之死,自当从刘、白二家。
刘、白咏当日之实事,有何不是处?
乃肆其诋排至此!
近代人歌咏贵妃,唾骂陈元礼者极多。
不知被释惠洪所见,更当如何痛诋也。
三九、袁子才诚是才人,能道人意中欲说之话,又能道人口中难说之话,诗中无一哑字、凑韵,实出我朝诸诗人之上。
世人多诋其淫哇浅俗,然其才实不可没。
其论诗构语不能脱净一“肤”字,是皆急于应酬之病。
所撰《诗话》,固是千古通论。
然习俗可厌,见诗句出于高位,必十倍赞扬。
统观其文字言语,固是一烂漫适俗之人,而非清高拔俗之人也。
四○、林艾轩谓苏诗如丈夫见客,大踏步便出;黄山谷如女子见客,便有许多妆裹。
我道苏、黄二人皆属无盐、嫫母。
但黄则自掩其丑,而益见其丑;苏则不自掩其丑,而仍不得云不丑耳。
四一、诗有先得我心者。
袁石公有云:
“莫把古人来比我,同床各梦不相干。
”袁简斋有云:
“必须如我难求友,到处饶人好着棋。
”
四二、咏明妃诗众矣,余独许王介甫“意态由来貌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二语,痛赞明妃,较诸家尤为出色。
四三、杨廉夫“小窗灯火夜如年”句,妙于唐子西“日长如小年”句。
四四、阆仙五律清警拔俗,姚合犹不逮,然其句法亦有生硬处。
盖律诗意欲其生新,字面仍求平静,不可着一点火气,不可使一笔很笔也。
五律如温飞卿之清新,张文昌之平静,几几乎驾阆仙而上之。
四五、唐以前毕竟支语多。
世人每出大言,以为诗始于《三百篇》,盛于汉魏,至唐而衰。
此犹之舍尧、舜、汤、武,而高谈神农也。
四六、郑板桥“看月不妨人去尽”句,非绝顶性灵说不出。
此公虽学浅,而诗气极清。
随园谓诗非其所长,不尽然也。
四七、乐天之诗,十倍微之,而白与元当时并相推重,殊不可解。
偶读诚斋《读长庆集》云:
“读过元诗与白诗,一生太傅重微之。
再三不晓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
”
四八、作诗必须“毋固”、“毋必”,而断不可“毋意”、“毋我”。
下能“毋固”、“毋必”,便是黄山谷之恶相;不能有意、有我,便是王李等之乞相。
四九、袁子才论诗必以唐宋并称,见人尊唐黜宋,便谓其迂。
此语吾姑弗与辨,第就子才所谕者论之:
荆公、山谷,宋之有名人也,子才力诋其诗;东坡,宋之巨擘也,子才亦时时指其病痛。
至若子才所心佩者,则一诚斋耳。
诚斋一人能敌唐之李、杜、韩、白乎?
五○、诚斋诗多滞笔、率笔,诗序称其始学江西,既学后山,又学半山,又学唐人绝句。
后官荆溪,忽若有得,自焚少作千余首。
今观其诗,犹恨诚斋当时未能尽将集中恶诗焚毁。
尤延之云:
“诗何必一体?
焚之可惜也。
”此真不知诗者之言。
后村比之于太白,重诚斋太过,知太白浅矣。
五一、分界古诗与乐府,分界作诗与填词,俱是不通人语。
五二、古诗《孔雀东南飞》一首,气韵自宽。
明弇州《袁江流》博茂汪洋,极有古趣。
近胡稚威《李三行》魄力亦可,而支处多矣。
五三、子建《美女篇》云: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以下列陈金环、金爵钗、琅玕、明珠、珊瑚、罗衣等字样,岂有如此富贵女人而采桑路上者乎?
最不通者,莫如“长啸气若兰”五字,女人长啸,狂怪极矣。
五四、《庄子》曰:
“五帝之治,犹之五味不同而皆可于口。
”《淮南子》曰:
“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梨橘枣栗不同味。
”千古名论。
五五、小修隽爽,不下中郎。
五六、或问袁子才云:
“近时诗当以何人为第一?
”袁转问:
“《三百篇》当以何首为第一?
”或不能答。
彼以为诗各成一派,不可分优绌也。
余谓此子才恃才逞辨耳,非确论也。
诗各成一派,是也,然必其诗能自成一家,方能各成一派。
若其诗未能成家,则不可不上下其手矣。
凤凰翔于天,雀翔于蓬蒿之下,谓之各有一派,可也;谓之无可优绌,不可也。
神龙游于天,蛆黾处于藩溷之间,谓之各有一派,可也;谓之无可优绌,不可也。
今举渔歌樵唱之声,与袁并处于骚坛之上,谓之各成一派,可乎?
五七、钱仲文“竹怜新雨后”句,净绝可喜。
五八、洪稚存谓蒋心余如“剑侠入道,犹余杀机。
”余谓心余诗,杀机则有之,剑侠则未也,入道则更未也。
五九、徐文长诗:
“千峰见日天犹夜,万国浮空水自平。
”杰句也。
六○、太白诗“花暖青牛卧”,沈归愚云:
“或称青牛为青虫,亦通。
”是成底语!
六一、小杜不过晚唐一伶俐后生,何至如洪稚存径置诸元、白、东野之上耶?
且称其古体有气势,亦不然。
六二、吴野人五律颇清警,七古好作六四句、八字句,支拙万分。
夫创调可也,创不通行之调,造立不直之句,不可也。
试思太白七古,飞行绝迹,迥出常格之外,何尝有不惬之调哉?
六三、秋谷论诗,不为无见。
其诗则纯系苏、黄习气。
贬刺渔洋,太入阴狠。
其《咏萤诗》云:
“虽凭草为质,不借月为光。
”又云:
“请看落荒野,何异大星芒。
”合其分矣。
六四、秋谷诗生硬无情,于宋颇似山谷。
六五、见说部有痛赞杜者,余亦痛恶之。
非恶其赞杜也,恶则所赞者非杜集中好诗耳。
六六、方子云律句,初展卷极为奇警,越宿观之便寡味。
因思江进之言:
“诗出于假则不佳,即佳亦无趣。
”方诗佳则佳矣,免不得一假字。
六七、洪稚存排邵子湘诗文,谓其描头画角,无真性情与气,甚是。
然洪谓邵“描头画角”,余亦谓洪“拗头折角”。
六八、咏物诗近世诗家最擅场,古人不能及也。
六九、近世周文炜尝言:
“妇女不宜识字。
至世家大族一二诗章,不幸流传,必列于秆子之后,娼妓之前,岂不可耻。
”此种虐谑,实令人恨!
只得普愿天下选闺媛诗者,附诸父兄夫子后,以免得此等恶少横作澜语。
七○、前人相沿拟古,原属可厌。
李于鳞代古人作公讠燕诗,尤属无谓。
古人非不能诗,谁要后人与他代作。
此辈胸中笔下,有一副摹古学问,竟无出路,故借此发抒,真可笑。
七一、放翁诗:
“诗到无人爱处工。
”袁石公尺牍论诗云:
“仆求自得而已,他则何敢。
”又云:
“去唐愈远,愈自得意。
”此语我欲言之久矣。
七二、吴骏公《题士女图》十二首,咏《虞兮》云:
“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是英雄。
”最佳。
七三、香山善于说俗话,益觉其雅趣。
杜老不善于说俗话,故说俗话处转见笨滞。
七四、宋徐仲车诗极健,《华阳山》句云:
“半峰已断人间路,绝项自开天上花。
”佳句也。
七五、“池塘生春草”,当时人以为有神助,叶梦得更称其工,元好问更称其新,董其昌亦云千古奇语。
“芙蓉露下落”二语,许ダ尊之,谓非唐人所能。
《苡》、《殷雷》、《四愁诗》,王士礻真称其不用浅深,不用变换,略易一二字,而其味油然自得。
又以“女心伤悲”、“鹳鸣”、“妇叹”等句为六朝唐人之祖,以“或降于阿”等句为画手未能如此。
又洪亮吉以“青青河畔草”、“东风摇百草”、“春草碧色”等句谓非后人所及。
如此论诗,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事。
七六、王阮亭谓诗有神韵,天然不可凑泊者,自称其《登燕子矶》“吴楚青苍分极浦,江山平远入新秋”句与焉。
如此庸烂调,而犹自以为神韵。
此老一生用心于此,可嗤也。
其诗题云:
《登燕子矶绝顶》,夫燕子矶高不过数十丈,算不得山,无所谓绝顶。
如此惊张,竭景毕露。
沈归愚所谓登陟培娄,便拟嵩华者也。
七七、以恶滞为沉雄,以庸烂为神韵,以芜秽为绮丽,以枯窘为有不尽之意,以粗鄙不可耐之词,谓其类青莲、玉局,此皆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
七八、弇州题《孙太初》诗:
“生不必父与祖,死不必孙与子。
”二语真奇绝。
七九、只可使典故供我嬉笑怒骂,不可使典故供我填砌摆设。
八○、“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言无定向也。
无甚深意,不必深究。
放翁以“望城北”为“忘城北”,谓其皇惑避死之际,不能记南北也。
语便沾滞。
渊明自称读书“不求甚解”,此乃开辟以来第一会读书人,后世未有也。
八一、天下事,能者其法简,不能者其法必多。
乱世多刑法,俗吏多仪节,假道学多规矩,不善书者多考校执笔磨墨,不能文者多考校反正曲折,不能诗者多考校格调体制。
八二、毛先舒论叶韵,有法叶、臆叶之别。
我道既已叶矣,又奚论其法、臆耶?
况法叶多不合时宜,与其法叶,不如臆叶为是。
八三、礼从宜,诗亦从宜。
每见诗人用古韵法押入句尾,如“下”字押入七尘,“林”字押入十三覃之类。
句虽佳,其音不谐,颇为扫兴。
每见诗人将惯用作仄声者作平声,惯用作平声者作仄声,如“中兴”之“中”、“离群”之“离”作去声,“料想”之“料”、“忧患”之“患”作平声,将一副考据面孔随处摆布,最为无味。
八四、杨升庵以戴复古诗为无百字成诵。
余以为不止戴一人,宋人通病如此。
唐以前诗亦是如此,杜子美亦是如此。
八五、袁中郎神骨迥出尘俗,运笔尤如斩钉截铁,明之诗人未有及也。
俗子诋中郎浅俗,不论其全体之骨髓,而举一二端之皮毛,是未读中郎诗者也。
随园性情于中郎为近。
随园才大而近俗,中郎骨奇而益清,而乃操同室之戈,漫加诋毁,吾不知之矣。
八六、香山律诗,冗塌最多。
八七、查初白《歌风台》诗云:
“时来将相皆同里,泪落英雄有故乡。
”笔力沉雄极矣。
袁子才云:
“多情方是真天子,无赖依然旧酒徒。
”亦快人意。
八八、古辞“逢逢白云”,“逢逢”二字甚佳。
以下一西、一东、一南、一北,乃孩语。
八九、俗子以杜诗为工,余以为不工莫如杜。
论杜者不当以工不工较量也。
欲求其好处,先看其全部,不可以一首求之;看其全首,不可以一字一句求之,否则所得皆糟粕耳。
九○、古来梅花诗极多,苦无佳构。
君复八诗最名,而支句实多。
“暗香”、“雪后”二联,欧黄赏之,语自清韵。
余犹病其“忽横枝”三字太生,“浮动”两字不当。
方虚谷所选宋代咏梅恶诗尤多,明青邱诗亦无佳处。
九一、“暗香”、“疏影”两句,本是六朝人句。
君复仅为易句首二字,尤为无取。
九二、赵瓯北、张船山咏梅亦有佳句。
但此辈言其身分,而不状其体态,与君复诗不同。
状其体态为难,言其身分却易。
九三、《随园诗话》载高南阜《雁字诗》:
“落霞点出簪花格,骤雨催成急就章。
”下一句乃袁中郎《雁字诗》,特易其“暮”字作“骤”字耳。
九四、尤侗笑白香山“达哉达哉白乐天”语,谓如白头老妇,自夸守节。
此语亦直抄袁中郎语。
九五、李沧溟有句云:
“山路入鸣蝉。
”是化工之笔。
唐高达夫“匹马随蝉声”,略有此意。
吴野人“日落入蛙声”,亦神句。
九六、黄九烟诗云:
“高山流水诗千轴,明月清风酒一船。
借问阿谁堪作伴,美人才子与神仙。
”真言我所欲言。
又《将就园记》中《百花村》一绝云:
“众香国里朝臣妾,万绿丛中长子孙。
即使乾坤终混沌,也须还我百花村。
”七绝二十首,此为独绝。
九七、李群玉神气洒落,极似太白,而清刻则为太白所无,晚唐当首屈一指。
九八、玉川七古佳者直是太白。
《月蚀诗》独艰不成文,转以此诗得退之和而有名。
甚矣,退之之好怪也!
九九、剪彩之花,非不美也;糖饵之味,非不甘也。
然较之时花鲜果,则有异矣。
此天资、人力之分也。
一○○、瓯北诗快意出色处,千人皆废。
惟贪为考据,杂以诙谐,去中道盖远。
沧浪以坡、谷有子路事夫子气象,然宋人毕竟近古。
一○一、王元美谓太白诗百首之后易厌。
余谓古来好诗,求其百首之后不厌,亦大难。
一○二、余集中绝少排律,以其如方轮之车,虽甚泽可观,诚欲使之破敌行路,则不能也。
古庾子山诗乎已有排律面目。
唐以来排律始盛,杜老长排亦多笨滞。
近世诗人几于人人集中必有百韵排律一首,多者至二百韵,究之支劣拙滞,不复成诗。
就有不恶,不过应酬门面,终无可取。
一○三、凡作诗须有大题目,然后作长篇、长句。
今人每遇芥子大事,便作大篇,不值一笑。
一○四、李诗《天马歌》一首,毫无意味,恐亦赝也。
《古风》五十九首亦多熟套。
一○、五张文昌诗调新神远,诸体皆佳。
五律尤造平淡,为不可及。
虽与王仲文齐名,实非王所及。
余于其诗有偏嗜焉。
一○、六太白诗:
“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
”解者曰:
“自从建安来者,犹言建安以后也,非云建安之时也。
”余谓作建安以后讲固可,即作建安之时讲亦可,建安诗固亦无足珍也。
退之诗:
“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
”此第一等口气,非豪杰之士不敢言。
艾千子尝云:
“《选》不足学,曹、刘、李、杜略无可取。
”骤闻其语,毋乃太过。
细而思之,方知千子言亦有理。
明代诗人林立,诗卒不佳者,其病正坐于摹古、学古、有取于古耳。
如千子所云,将扫尽陈言,语语独创,亦是道理。
陈卧子妄与千子强辨,此卧子所以不高也。
一○、七查初白诗,赵云崧服之矣。
其诗不乏佳篇,实病气促。
洪稚存称其善写情,故宛转关生,一唱三叹。
余谓查诗之病,正在其不能一唱三叹耳。
袁于才称其善于白描,余谓查实未尝白描,特无才气能动荡,故只觉其乾瘪耳。
一○、八七古不可作“仄仄平平平平仄”句。
哑句最多,此为第一不堪入听者。
如“长夜漫漫何时旦”一句,便是哑句之祖。
后世诗家如此颇多,不胜枚举,可即此推之。
《声调谱》忌用句法甚多,独不见及此。
一○九、张、王哑句最多,明公安亦然。
一一○、“天地几多云外鹤,古今无数茧中蚕。
”史梧冈诗也,极有神悟。
一一一、黄仲则“风旋惊鸦忽入云”句,“旋”字状飞鸦极工。
一一二、《两当轩诗》瑕瑜杂出,去取无当,此皆仲则早死之故。
若出于仲则手定,决不如此。
仲则以《太白楼诗》得名,随园又甚称其《观潮行》,此二诗其实未足为仲则异。
集中《焦节妇行》,余尝熟读之。
一一三、瓯北谓竹老手颓唐,不知赵之颓唐十倍于朱。
随园以瓯北人老成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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